“我给你设置了陷阱。”
这是见面以后,除开自言自语,宋云江和方栓说的第一句话。
两人仿佛回到十年以前,面对面,在木桥上席地而坐。桥面摆了草席,真的是席地而坐。
“坐下来,好好说一说。”
一只准备好的茶几,几上用炭盆烤了一壶茶。左右是四只泥杯,两人各自一杯,步眠面前放了两杯。
宋云江看了眼动作稍显扭捏的步眠。确实,这种裙撑撑起来的裙子不太好拾掇,昨晚下雨淋湿了木桥,很容易打脏。
宋云江从旁侧的木箱子取了一只毛毯出来,交给步眠:
“遮一遮。”
“我不要。你是坏人,你想害老师。”
宋云江莞尔。
方栓道:
“恭敬不如从命,接着便是。他给我设置了陷阱,我又何尝就会束手就擒?步眠,要对我有信心。而且论人不要单以非黑即白,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区分,你得看见世态炎凉复杂的一面。”
“是,学生受教了。以后肯定长个心眼,世态炎凉,先把老师当做是坏人看待,防一手。”
“哈哈哈,那我可坏得很。”
“哼~谁怕你坏了,就怕…就怕…”
就怕了半天,就怕不够坏。
步眠轻轻叹了口气,接过宋云江的毛毯遮住瑕光。心中千千万万种思念,都在想好烦呀,早晓得还是穿着那身布拉吉裙子。老师这是什么品味?怪得很。
三人席地而坐,宋云江独坐一面,颇有一人挡千军万马于独木桥之外的气势。他的气质温文尔雅,与历史上的张翼德大不相同,若说起来倒与周公瑾相似。
随和,睿智,弹指间,火烧赤壁。
他看向方栓:
“十年前你去上京,还记得那次院长问你我,什么是人性?你我是如何作答?”
方栓沉吟不语。
宋云江一笑:
“你以为我要和你说什么?黑客的线索,黄远江的死因?阿栓,我们不应该仇视,我们有共同的敌人,那就是黑客。他害死了我的初恋女友,这一点和你相似,我们应该感同身受。”
旁侧步眠插了嘴:
“可你说你设置了陷阱!”
宋云江莞尔:
“步眠小姐,人心险恶,不可一语以蔽之。”
又看向方栓:
“我记得,你说…”
方栓沉吟结束,截了话头说道:
“我说,人本恒定,性本恒变。性格因时光变动而缥缈,唯有真我恒定不变。故有我、有性;有人、有性。人性以人为本,但凡人之所为,皆是人性。”
“是这样。”
宋云江点点头,手中把玩着泥杯,嘴角微挑,道:
“那日院长也问我,我说:先有性,后有人。天地悠悠,人因感悟人性,而从飞禽走兽之中超脱,成为万物灵长。因此性本恒定,感悟人性者为人,感悟兽性着为兽,人本恒变也。”
宋云江想了想,目光中露出一丝缅怀:
“我记得那天,林老师听见你‘人本恒定,性本恒变’的话以后。只说:
一语阴,一语阳。定变昼和,衍生阴阳,道理很好。林老师很喜欢你的答案,只是不知过去了十年,这份喜欢还剩下多少?”
方栓一笑,也道:
“我记得那天,你这话脱口而出,班森医生便说:
性本很定,人本恒变,与方栓的答案恰好相反。与其说两个人的答案各成阴阳、自满圆说,倒不如说两个人是互成阴阳、共摘圆满。林老头,既然你喜欢方栓的答案,那我便喜欢云江的答案,咱俩也互成阴阳。
也不知十年过去了,因为和我相反而得到班森喜欢的你,这份喜欢还剩下多少?”
宋云江道:
“阿栓,过去十年了,你的答案可变了?”
“变了,你呢?”
“也变了。”
宋云江叹了叹,道:
“先有性,后有人,以性规人?不,这样说不对。既然是以性规人,为何不被人性约束者更显人性险恶?我错了,我错在认为人性是高尚的。
应该说是先有道,后有人,人窥道而拟成人性,人性因此有高低之分。越接近于道的便越高尚,这样才能解释社会的各种现象。”
方栓道:
“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人啊,本来就是野兽,分什么人性、兽性?不对,都不对。取个名字叫做人性,只不过是强行把自己从六道畜生中扯出来,往脸上贴金罢了。
我觉得,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人性,只有理性和感性。理智,感情,有理智有感情的,就是人性。”
宋云江眨了眨眼睛,道:
“被社会毒打以后,你否认了人性?”
方栓道:
“那也总比你好,为了解释人性,强行套上窥道拟性的说法。一身学说,都成了解释人性的奴隶。”
宋云江道:
“你以人为本,又否认人本,你这是迷失了自己。阿栓,这要不得。”
方栓嗤之以鼻:
“你以先有性后有人,又改为先有道后有人。你连人性是什么都能看错,说我忘本,你根本连「自己」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你啊,你说说看你是谁?”
“我…我是宋云江。”
“不,你不是宋云江,你是杠精。”
“噗嗤~”
一声轻盈的浅笑发出,却是旁听的步眠觉着好笑,笑出声来。
“啊?对,对不起。”
她捂住嘴巴,脸颊两侧染上飞霞。
方栓皱了皱眉,看了眼宋云江,又看了眼小妮子,忽然道:
“步眠,考考你,什么是人性?”
“啊?”
步眠怔了怔,我就打个酱油,怎么还有突击考试呀!
略微思索,既没有太长,又没有太短,步眠道:
“人性…其实,当我们思考什么是人性的时候,就是在钻牛角尖。我觉得…两位老师讲的都很有道理,可是谁也说服不了谁,谁看谁都像杠精。要我说。”
她看向两人。
“人性就是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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