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李太后开道,自然不会像之前去景阳宫还要从宫后苑绕路了,李太后正因为皇帝的态度伤心着,干脆一挥手让从乾清门那走。朱常洛抿了抿唇,不说话。 身为儿子他自然是为自己母亲委屈,论贤淑,他母亲可比郑氏贤淑多了;论相貌,他当然觉得自己母亲相貌更好看。就是论起父皇所嫌弃的身份,有了系统解说,他现在还略略有些小得意呢。 然而走着走着,朱常洛心中开始不安了,总觉得哪里不妥当。 “祖母。”他不禁唤了一声李太后。 “我有点担心。”一个踉跄,朱常洛心中越发不安了,“我,我……” “马上就见到了。”李太后只当他心急了,心中好笑,大哥儿平日看着再稳重也不过是个孩子呢,瞧瞧,听见能见到母亲高兴成什么样了? 临近景阳宫,李太后吸吸鼻子问,“哪来的幽香?” 她使劲闻着,竟是从未闻过的香气,沁人心脾。 李进喜也跟着吸了吸鼻子,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景阳宫传来的。” 正说着,看见一个内监冲撞了上来,眉毛一竖,“大胆!拉下去。” 冲撞上来的内监正是阮良,他见李大成仍然执迷不悟不愿跟着他上一辆必然倒霉的战车,遂溜出来准备找相识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孙暹汇报景阳宫的情况,没想到半路上看见李太后带着皇长子赶来,心道还是迟了一步。 心一狠,干脆冲撞上了李太后的仪仗队。 “奴婢有景阳宫的事禀告太后老娘娘。”阮良扯着嗓子吼道。 朱常洛心中不妙的预感愈发强烈了,甚至腿都软了,哀哀看着李太后,“祖母。” 李太后冲着李进喜点了点头,李进喜上前一步说,“有何时要报,快快说说,如有虚言定不饶你。” 阮良跪在地上头如捣蒜,“奴婢绝不敢有半句虚言,景阳宫的娘娘薨了!” 轰地一声,朱常洛耳边一震,脑中一片空白,没了,竟然没了,他几乎站立不住,还是王安见不对上前一步稳稳托住他。 李太后也是不信,眉眼冷肃,“如实说来。” 阮良如竹筒倒豆子一般给说了出来,最后说,“李大成是贵妃娘娘派到景阳宫的管事,恭妃娘娘身散异香,他怕说出去不利,死死拦着这个消息,要等恭妃娘娘尸身腐烂后再报上去。” 阮良咬咬牙,将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他既然已经告了密,和李大成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 朱常洛面无血色,眼含泪水,但宫中的规矩摆在那,此时李太后不发话就算他心急如焚也是不能率先离开的。 李太后此时却没有大怒,沉吟片刻,说,“摆驾景阳宫。” “太后娘娘!”李进喜不禁唤道,“景阳宫不吉,您老人家……” 李太后挥手打断了李进喜的话,“哀家这个年龄也不讲究什么吉不吉的,走!” 她倒要看看阮良所言是真是假,活了大半辈子,死人她见了不少还从未听过死后身上散发异香的。到底是用了香料还是天降祥瑞? 若是前者也就罢了,若是后者,李太后只觉得脖颈一凉,皇家待恭妃可是刻薄得很啊! 如此想着,李太后镇定不住了,连声催促加快了速度。 越是靠近景阳宫,香味越是浓厚,奇异地是香味浓烈却一点都不刺鼻,就是最顶级的香料也达不到这种效果。 李太后的心抽紧了,事态向她不愿想的方向发展了。 朱常洛闻着鼻尖的幽香,心里一抽一抽的,系统在和他普及灵族的常识。 “王族死亡后半年内躯体会泛出圣香,这是尸身分解的香味,先期香味会一天比一天浓,然后转淡,最后一直到尸身分解完毕香味散尽。” 说话间,景阳宫已经到了。 李大成看见太后的轿撵颤颤巍巍的过来行礼,待看到跟在后面的阮良后两眼冒火,他就说好端端太后来干什么,果然是有叛徒。 如果说在外面香味还只是让人觉察到香味的话,进到屋中,这种香味仿佛带动了人的情绪。房中飘着浓郁不散的悲伤,历经三朝的李太后也忍不住的眼窝发酸,其余人均是红了眼圈,若非宫里不让人哭,恐怕不少人都要掉下眼泪。 旁人尚且能够自制,朱常洛哪里忍得住,一进屋就趴到了床前痛哭起来。 李太后用手帕按了按眼睛,带着人出了屋子。 过了良久,还能听见朱常洛的哭声,对李进喜说,“进去看看,莫让哥儿哭坏了眼睛。” 李进喜明白李太后的意思,躬身进了屋中,看到朱常洛吓了一跳,才多大会儿的功夫,哥儿的眼睛就肿的核桃一样,恐怕都睁不开了吧! “小爷,娘娘已经安息了,若是看到您这样肯定会伤心的。”李进喜轻声劝道。 朱常洛知道李进喜定是奉了李太后的命而来,使劲擦了擦眼睛,跟着出了房间。 “到祖母这来。”李太后叫过了朱常洛,看到他肿胀的眼睛说不出安慰的话来,这孩子生在宫里竟是一日福也没享过。如今生母又去了,能不悲痛吗? 叹息一声,李太后吩咐李进喜,“去叫皇上来。” 一般妃子死亡皇上是否出面全然看妃子的得宠情况,太后不会干预,可是王恭妃死后身泛异香,倒是让她不能不多想了。 “是。”李进喜匆匆赶往乾清宫,这个时辰皇上定然在乾清宫批折子呢。 然而先等来的却是王皇后,李太后来的路线不在皇后耳目的范围内,但太后带着皇长子亲自去景阳宫接王恭妃一事还是传开了。王皇后正在给唯一的女儿选婿,听闻此事赶紧放下了手头的名单。 太后出行前并未通知她,看样子是对她不满了呀! 王皇后十分警觉,她和朱翊钧的情分不多不少,日子能够过得如此滋润大部分要靠李太后在后撑腰。如果说朱翊钧是她丈夫,那么李太后才是她的顶头上司。 “臣妾来迟了。”王皇后一进门立刻说道,“好香啊!” 她鼻头抽动,不禁被院子中的香气吸引住,心中却道王恭妃还有调香的本事,也不知道献给她一些。 李太后看了一眼王皇后,说,“恭妃她薨了,你们姐妹一场进去看最后一眼吧!” 一到晴天霹雳砸到了王皇后头上,不过她也算是演技派了,立刻扯起帕子哭道,“王妹妹怎么就去了呢,这好日子才要来呢。” 说着,她进了屋中。出来时,脸色仍然不太好,不过却不是因为王恭妃薨了,而是尸身上散发出的该死的香味。 可恶,明明她才是母仪天下的那个人,怎么小小一个冷宫妃子死后得到上天厚爱,若是让外廷的人知道还不知道要如何说呢。 王皇后扯着帕子捂着脸,心中已经盘算开了,一定不能让外廷的人知道这个消息,但是如何捂住消息不扩散呢? 她脑子飞速转动着。 当初王恭妃先她一步怀有身孕后立刻被李太后保护了起来,当时她根基尚且不稳,不敢有大动作。正好看出皇上不太喜她,遂偷偷进言,没想到皇上果真因为身份问题厌了王恭妃。 等皇上彻底厌了王氏后,她又附和李太后要册封王氏为恭妃,让皇上对王恭妃的厌恶又上了一层。 然而千万万算没算到自己肚皮不争气,只生了一个女儿。 不过没有儿子也无所谓,反正只要捏住王恭妃的儿子朱常洛她以后仍然会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但是没有想到上天会如此喜爱王恭妃,皇上一次偶然宠幸就能怀孕,接着一举得男,死后都身散异香。 王皇后万般不甘,深恨老天无眼。 不过人死了就争不了了,死后荣耀与否还不是随他人说了算? 王皇后一面哭得哀切,一面说道,“王妹妹怎么就想不通,熬了那么久,就差一时半会儿的。” 李太后也跟着垂了一番泪,朱常洛敏感的察觉到了王皇后对母亲的恨意,哭声顿了下,接着又跟着哭了起来。 李太后见状连忙止住了哭,心疼地摩挲着朱常洛,“大哥儿可不能再哭了,再哭眼睛就坏了。” 王皇后连忙跟着止住了哭,连声说,“该打,我该打,又惹的大哥儿哭了。来让母亲看看眼睛可还好,小小年纪眼睛可千万不能出问题。” 朱常洛颇不自在地由着王皇后查看,触碰到他皮肤上的手让他毛骨悚然。 一番检查后,王皇后亲自将朱常洛交还到李太后手中,然后问道,“王妹妹的后事要如何办?按什么品位办?” “等皇上来了再说。”李太后冷静地说,王恭妃生育有功,本来在其生下皇长子时就该封贵妃的,只是皇上不愿,当时她也不想看到皇后被压制,遂没有坚持。但是人薨了,照理升一级,加上死后身散异香也是个祥瑞了,照她的意思合该按皇贵妃下葬才是。 不过李太后现在是不会开口直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