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经历太过黑暗。仅仅是在梦中窥见过几个片段,便已将小临羌吓得面无人色。从此对“梦中预知”产生了浓重的恐惧。
那匕首哪里是什么神圣之器?分明是魔鬼的使者!他再也不愿相信什么“天命之子”的鬼话。
可那些梦境如附骨之疽,甩不脱、逃不过。可怕的经历夜夜入梦,每每将他惊醒。
临羌汗湿重衣。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之前凡是他梦里预知的事情,最后全部应验了。他知道那些可怕的遭遇迟早回来,不过早晚而已。
他开始害怕做梦。一边深深地恐惧着,一边又利用梦中的线索躲过几次捉捕。
在梦境中,‘他’落在耶律方金手里长达三年。三年的折磨苛待,对于一个正在成长的少年来说,足够脱胎换骨。
小临羌看着梦中的自己逐渐对人性彻底失望。生怕自己真的活成了那副永远没有表情,可以波澜不惊杀人的样子。‘他’的眼中古井无波,心中的风雷也被层层压抑,最后只余隐忍和仇恨。
梦中“窥见”和真实经历毕竟是不同的。他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心境,却又隐隐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是他,却又不是现在的他。
这割裂而错乱的自我认知,和对未来的忧虑恐惧,让小临羌的内心饱受煎熬。他夜里不能安眠,白天疲于躲避捉捕,终于,四处流浪的小少年在某一天忽然倒下了。
他病了,病得很重。
被黑水部落的人捡回去。部落的巫医给了他一碗草药,混着烈酒喝下去。
*
昏沉沉的临羌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心可以痛到什么程度。
锥心刺骨。
这一夜的预知梦境中,‘他’身在一个陌生华丽的宫殿。到处弥漫着血色。‘他’双眸赤红,嗓音嘶哑悲怆不似人声,“你、再说一遍……”
使臣瑟瑟跪伏于地。“先定国候之女沈稚,已殁了。”
刹那间天地倒转、山云破碎……
小临羌完全听不懂这两句中原话。
可梦境中那种撕裂灵魂的疼痛,却通过‘他’的感受直直扑面而来。
他瞬间被巨大的悲怆淹没,窒息一般的哀恸绝望让‘他’发出如野兽一般的悲声。肃穆巍峨的宫殿在梦境中逐渐扭曲、化为齑粉。
可临羌却仍沉浸梦中,无法脱出。
胸腔里仍残留着悲凉刺骨的余痛。
他拼命挣扎,想张开眼睛。却如同被凝在树胶中的小虫,无论如何努力,都只能越陷越深。
小临羌隐隐觉得,大概是那碗烈酒的作用。
他的意识无法自控,因此只能在梦境中沉沦。
“阿羌,阿羌!你怎么样?”他突然被一阵声音唤醒。睁开眼,对上一双完全陌生的眼睛。
那是个小姑娘。眉如远黛眸若秋水,声音又清又甜,此时正关心的握着他的手,“你发烧了?怎么不和我说呢?”
他懵了一瞬。随即就反应过来,这是一段新的“预知”。
*
或许是巫医的那碗草药起了效用,临羌病好得极快。
可他却因此害了另一种病,一种什么草药也医不好的病——
他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夜晚。
每天太阳刚过午,他已经迫不及待。晚霞漫天时便心如蚁咬,直直等到夜幕低垂,月亮初生。
小少年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寻到一处安全隐蔽的山洞。然后小心翼翼的把那柄匕首放在枕下,深深呼吸,怀揣着期待闭目入眠。
希望今天仍能与她相会。
*
在梦境中,‘他’来到了繁华的南朝都城。认识了一个特别的小姑娘。
‘他’称她为小姐,她叫‘他’阿羌。
‘他’只是她的奴隶、她的侍卫。
可她却教他读书习字,关心他的饮食、衣饰。
这是世上第一次有人在乎他是不是吃饱穿暖,关心他会不会受人欺负,过得快活不快活……
虽然梦境里他只能朦胧地参与一些片段,可这些珍贵的、绝无仅有的被人关心照顾的经历,却成为了他昏暗生命中唯一的一点儿亮色。
他最喜欢那段她教他说中原话的时光。梦中的‘他’自卑谨慎,从不轻易开口。小姐以为‘他’学得慢,就耐心的一字一句慢慢教,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简单的字句。
直到他硬着口舌,准确的说出“阿羌、擅、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