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男一女走进诊室的时候,张文华正对着窗外的墙壁发呆,他听见了脚步声,但他并没有转过脸来。
其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是叫张文华,还是叫顾鹏程。他用的名字达十个之多,其他还有顾国钧、王万里、顾万生、顾庆、张培钧、张钧、张子光、顾伯群,等等。他有时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或者都是?或者都不是?他不断地以不同的名字出现在病人的面前,在张三面前,他会换成王万里的名字,在李四面前,可能会换成张子光。而在虹口女科医院坐诊医生的名录上,就写着这十多个名字,且每个名字挂有不同的头衔,什么医科大学任职教授,什么专治女子月经不调专家,什么专克梅毒、花柳病,等等。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这女科医院有十多名医生,医资力量强大,让病人产生信任,而实际上,都是张文华一个人扮演的。
很多时候,张文华都要琢磨一阵,自己是叫张文华,还是叫顾鹏程。1928年,他从麦伦书院毕业之后,即进入上海宝隆医院为看护。三年尚未期满,1931年又转入其他医院。在此期间,他用200元钱买了一个百老汇路叫顾庆医生同济大学医科的文凭。于是,他冒充顾庆之名取得该校毕业证书。然后,在百老汇路开设了一家德光医院,不久之后,又在汉口路霞飞路等处开设了多处医院,专治花柳病等症。去年,又在兆丰路开设了这家虹口女科医院。顾庆为无锡人,今年应为三十三岁,其毕业于民国十七年,去世已三年之久。
虽然并非正式医师,但张文华从未失过手,无论是堕胎,还是治其他妇科病。当然,病人的病是否治好,那是另一回事。有很多病人曾找来责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效果,都被自己的一番花言巧语给蒙骗了过去。自己的这一事业也是越做越大,让自己过上了上层人的生活,还娶了有钱人家的闺女姚氏,更加无比风光。在一次看病中,他认识了梁梅玉。那次梁梅玉是来月经不调的,在经过张医师的治疗之后,梁梅玉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在看病过程中,一来二去,二人竟双双陷入了情网不能自拔。虽然张文华是有妇之夫,但两人还是有一见如故之感,难舍难分。为了掩人耳目,张文华又租下教堂的这座小楼,开办了虹口女科医院,让梁梅玉做自己的助理医师,也就名正言顺的生活到了一起。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己的这点花花事还是让张姚氏知道了,多次来医院闹,实在让他头痛不已。当那一男一女走进来的时候,他还在为昨天被张姚氏臭骂一顿而生闷气。
“大夫,大夫。”那男的喊了二三声之后,张文华才把头转了过来。
“哦,来了,请坐吧。”张文华指了指面前为病人准备的椅子。
“你就是顾医生吧?”男人将女子搀扶过来,让她坐下,问道。
“嗯,我是顾鹏程。哦,她哪儿不舒服?”张文华顺着男人的称呼“顾医生”瞬间将自己定位为顾鹏程,而张文华同时瞬间消失了。
“嗯……她……”见男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张文华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眼睛朝坐在面前的女子瞅了一眼,心中很快明白了十之八九。
“是不是怀孕了?”张文华问。
“嗯。”
“不想要了?”张文华又问。
“嗯。”
“为什么呢?”张文华再问。
男人没有回答,张文华看到,一丝不快从男子脸上显示出来,他很快就捕捉到了这一信息,突然明白这一问题自己不应该问,干嘛要问这么多呢?于是,他转换了一个问题:“哦,没关系,多长时间了?”
“三个月了。”
“嗯,还好,还不算晚。”张文华说,“再晚些,等肚子的孩子大了,就不好做了。让你妻子躺到床上吧,我检查检查。”
“你?”男人看了张文华一眼,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问,“你们不是有一位女大夫吗?”
张文华对这一问题不知回答过多少次了,有很多男人带着女人来堕胎的时候,发现自己是一位男医生,就会问这个问题,早已司空见惯。于是,他把自己多次对别的人讲过的话又重新讲述了一遍,就像背教科书一般。当然,这些说辞也是他从某种医学杂志上看到的,让他自己编这一套,显然是太难为他了。“对大夫而言,女人还有什么秘密吗?这是科学,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封建。来这医院做手术的妇女都是我做的,也没有人站出来说不。看你的样子,一定读过不少书吧,可能也是出国留过学的吧,你脑子中怎么还有这么不健康的东西呢?”
看到男人的脸红了,张文华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只见那男子好象局促起来,嗫嚅地说,“好,那你检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