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会人多,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莲湖周边的柳道上都挂有灯谜,猜的多的还能领奖品,游人皆是兴致盎然。 歌舞在湖心水榭,许多游人租了船去湖心看歌舞,远远岸边便听到丝竹之声。木偶戏则在一艘画船上进行,早已被观看的小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满。 今儿船俏,船家都赶过来揽生意还是不够,来得早的还有运气租的上,来得晚的只能干瞪眼。不少人都没租着船,偶尔来一只船,两三家人合拼一只船也是高兴的。 如玉随父亲下了马车,灯光明亮处,便有不少少年看过来,一个两个的双目灼灼挤眉弄眼肆无忌惮。姜岩恼火。见路边有个傩摊,立即给女儿买了个傩面,这一戴上,麻烦便少了许多。 一路上不少女子戴着傩面,大约也是遇到同样的麻烦。如玉戴的是个吉祥娃娃傩面,平日里没机会,这会儿戴着倒觉得颇有意思。 如玉跟巧儿两个人猜着路边的灯谜,打算攒了十个便去领奖品去。 姜岩在湖边眺望,他早听闻那木偶戏的班子十分有名,水上木偶戏独此一家,听闻那小木偶能下水能上天,今儿来就是为了那个。 可是他们来的晚了,船都给人家包圆了,哪里还有机会?他正焦急,却看到一艘船往这边划过来。 那船家叫道:“客官,拼船吗?我这船大,你们上船,船费可以少一半。” 今日莲湖的船价是寻常的三倍多,能少一半可不是好事? 想到能看木偶戏,姜岩大喜过望,立即应了,回头兴奋的对女儿和丫鬟叫道:“过来过来,看木偶戏去!” 巧儿扶着如玉到了船边,只见那船头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戴着巫师傩面的黑衣公子和一个小厮,两个人朝着湖面灯光看,并未看她。 两班人,一班坐船头,一班坐船尾,秋毫无犯。姜岩很是满意,催促船家:“先去看木偶戏吧,怕是要演完了!” 船家笑道:“所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的共枕眠,且问问这位公子想不想去看木偶戏吧?” 那戴着巫师傩面的黑衣公子转过头来,微微点头。船夫吆喝道:“好嘞!开船去看木偶戏咯!” 如玉戴着傩面不怕人家看她,眼角的余光瞥向那黑衣公子,只见他身材高大修长,宽肩窄腰,稳稳的坐在船头,纤长白皙的手指扶着膝头,很有气度。 她瞧着似曾相识的感觉?她见过有那么一个人,即便是戴着面具,一样散发出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气度。 “姑娘!看,木偶戏!那小木偶下水了!”小船已经靠近了演戏的画船,只见手艺人的小木偶一道闪光一下子竟蹿到了水里,后面接着有个小木偶拿着一把弓箭,“嗖”的一声,银光一闪,那箭射向了水里的小木偶,看得人心潮起伏的。 姜岩立即被木偶戏吸引了,“啊呀”一声:“水里的小木偶该不会完了吧?” 话才落,又见水里的小木偶蹿出来了,如玉定睛一看,只见那小木偶穿着虎皮裙拿着金箍棒,竟是个孙猴子!原来演的是孙悟空和二郎神,这么小小精致的两只,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巧儿激动的拍着手在一旁叫道:“好看!有趣!” 如玉不经意回头,同那黑衣公子看对了眼,那目光如炬如电,惊得她差点跌下船去。 怎么是他?!这样的眼神,她见过一次就不会忘,那日破庙的情形,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姑娘,小心点!”她身子晃了晃,巧儿急忙扶着她,“这湖水深的很,掉下去可不得了!” 如玉心中突突直跳,紧紧的抓着船舷,不敢再看那人,却能感觉那人灼灼的目光看过来。 也许是巧合吧?她心想。看来他也住在定州。 坐在船头的正是卫澹,这只船,自然也是他包的。 卫澹知道她已经认出了自己,不然怎会如此惊慌。他觉得她有些怕自己。 他的目光扫过她白皙小巧的耳朵,滑向优美弧度的脖颈,接着是圆润的肩头,饱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肢,那百褶裙下的双腿应该是修长而笔直的,不然走路时不会有那么美的体态。 他知道她的名字,姜如玉。做生意的姜家,一个美貌出众的女儿,要查,很简单。 他想看看那双眼睛,前世的记忆已经模糊,但他一直记得那双眼睛。 他本以为他天煞孤星,克死了所有的亲人之后,自己也会死于非命。事实的确如此,他中了毒箭,已经准备无声无息的死在冰天雪地里,被饥饿的狼群吞噬,死无全尸。 他没想到会遇到她。那个女子蒙着面纱,有着一双秋水滟潋般动人的眼睛。 他很久没有感受一个女人的怀抱,临死前,她将他的头枕在了她的膝上。他感觉到她的滚烫的眼泪落在他冰冷的脸上,那一刻,他从来都是铁石一般的心竟感觉到了几分暖意。他当时想,好歹,这辈子还有一个女子为他而哭泣。那眼泪每一颗都是那么珍贵,倘若他可以重来,一定倾尽一切让她不再流泪。 他也没想到自己可以重来,只是这一世,他没寻到那个女子,遇见她是在一个荒凉的驿道,人海茫茫,他根本无处可寻。 本已放弃的他,没想到在定州的破庙里看到了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如玉觉得那人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的身上,让她耳根发烫,坐立不安。 姜岩看的十分带劲,一只小木偶带着火箭蹿到天上去了,他拍手大叫一声“好!”感觉女儿扯了扯他的袖子:“爹,我累了,回去吧。” 姜岩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依了女儿。 “那位客官,你们还要看吗?我女儿累了,若是不介意,可否先将我们送上岸边?” 黑衣公子点头,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船要靠岸时,如玉松了一口气。姜岩先上岸,回头向女儿伸出了手。如玉正要上岸,突然那船随着水波往后退去,如玉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整个人向湖里栽去,巧儿在后头吓得“啊”的一声大叫起来。 就在此时,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蓦地将她拉回了船,因为惯性,如玉重重的跌在了那人的怀里。那人往后靠去,半躺在舷上,如玉趴在他的胸口。 她只觉得一股男人的阳刚气息将她包围,他的衣服上散发着幽幽的熏香。灼热有力的手掌握着她的腰,而她的臀坐在他的腿上,胸脯挤压一般贴在他坚硬如铁的胸膛前。 四目相对,如玉的脸“轰”的滚烫如火烧,慌乱的在他胸口撑起手掌,努力拉开两人的距离。 卫澹没想到她的身体这么娇软,虽然觉得有些享受,还是缓缓坐起将她扶正。 “姑娘小心些。”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低沉动听。 如玉羞愧的抬不起头,用力的挣开了手腕上灼热的大手。 卫澹转头对船家道:“靠岸边近些!不要再荡开了!” 船家诚惶诚恐,连连道歉:“抱歉抱歉,风大了些。” 船儿再次靠岸,姜岩已经在岸边急的上蹿下跳了。船一靠岸,他掖起袍子,一只脚站到了水里头,小心翼翼的将女儿扶上了岸。 如玉回头看时,那公子并没有下船,那船儿轻荡在湖面。 “女儿,你怎么样?吓到没有?”姜岩紧张的问。 如玉摇摇头。 水波之间船儿飘摇,卫澹坐在船头,缓缓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搁在唇前吹了起来。 如今盛世,正流行靡靡之音,而他吹出来的音律,却低沉肃杀,仿佛带着滚滚的黄沙,带着刀枪的寒光、战马的厮杀。 如玉和姜岩沿着柳道一路向前走,她转头向湖面看去,远远只看到一个影子,但低沉动听的乐声却一路萦绕耳畔。 她知道那个乐器,现在少有人吹奏,是叫做“埙”的一种古乐器。那乐声与众不同,既动听又凄切,这样的日子,他是吹给谁听的?还是吹给他自己听的? 上了马车,回程的路上,她的心思有些乱。回家进了闺房,锁了门,她迅速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颜色瑰丽的檀木盒子。 这是她上岸时那人塞在她手中的,还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补偿你所失的。”她本待不要,船儿已经摇开了。 灯光下,当盒子开启时,霎那间,夺目的光华映入眼帘。五彩炫丽,光华动人,她惊异的取出了盒中簪子。 宝石莲花簪头,带着美丽炫目的流苏。她从未见过这么璀璨的宝石,如此晶莹剔透与众不同。 她恍然明白了那句话的意思,她丢了一只簪子,他补偿给她一只。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到底是谁?如玉困惑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