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东边是专门腾出来给东宫属臣居住的屋舍,其中一间屋子里传出争吵声。
“彭兄,太子殿下于你我都有知遇之恩。如今殿下昏迷不醒,你怎可趁此危难之际,弃公主于不顾?此非君子所为,而是小人行径。”
“我只精通水利之事,不像谢詹事那般长袖善舞,事事精通。以前还能为太子分忧,现在留在公主身边,我的用处恐怕还不如一个会梳妆打扮的侍女。我又留之何用?”
“可是……”
“我难道不知此时辞行于情理不合,更于我名声有误?你放心,我不会转投二皇子的,这些日子来我已经心灰意冷,以后寻个偏僻幽静的地方当个隐士,专心写一本关于水利的书籍,若是太子殿下真能醒过来,我带着这本水利书籍来向殿下负荆请罪。”
同住一屋的东宫幕僚劝他不住,他自己也未尝没有这样想过,只是心里到底念着与太子往昔君臣相得的情分,长叹一声道:“我等都被陛下褫夺了东宫的官职,现在只是晋阳王府的属官,若要离去,倒也简单。但你总要和公主和谢詹事说一声,不能不辞而别。”
“好。”
彭玉来出门寻人,在农田旁边找到了谢长明,直截了当地说道:“谢兄,我是来辞别的。”
他把离开的理由和谢长明又说了一遍。
他去意坚决,已经做好准备,即使谢长明挽留,他也不会改变心志。
但是,出乎彭玉来的意料,他竟没得到挽留,反而是谢长明的一阵大笑声,不禁皱眉问道:“谢兄何故发笑?”
谢长明摇着头,递给他长竹管:“你且看看此物有何用?”
彭玉来擅长水利之事,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能够有什么用,他神色震惊地说道:“竟能让水流从低处往高处走,用此物灌溉农田,可以节约民力。妙极!妙极!谢兄果然大才。”
提到水利之事,彭玉来就精神亢奋,不再是之前那副心灰意冷,打不起精神的恹恹神色。他摆出洗耳恭听的状态,向谢长明拱手作揖,恳切地说道:“谢兄,还请教我,我想把此物的图纸记录到书中。”
谢长明面对着亢奋的青年,神色冷峻,目光沉下来:“我知道你醉心水利,觉得在公主身边不能一展所长。可你手中灌溉农田的长竹管正是公主给我的图纸,我命此地的匠人所造。我不会挽留你,你若想走就走吧。”
彭玉来涨红了脸,憋了许久,才低声说道:“我不走了。”
他低着头往回走,远远瞧见公主的身影,他停住脚步,有些犹豫不决,一方面他被谢长明斥责一番,心里正是觉得羞愧的时候,但是他又对之前水利工具的原理很好奇,心里挣扎了片刻,求知心压倒了他的畏惧。
他慢吞吞走上前,在心里安慰自己,公主还不知道他想离开,正该趁着公主知道之前先问清楚,再之后,公主若是生气要罚他,他也认罚。
等到彭玉来走近了才发现公主正在和一个老翁说话。
宋瑶光走在村子里,看到有个年迈老翁喘着气,走两步停一停,却还要用尽气力地耕地,眉头一皱,难道是不孝子欺负年迈父亲?
她立刻上前询问道:“老丈,您须发皆白,走路都步履蹒跚,怎么还要自己下地呢?您的儿女难道不能替您耕作,让您安享晚年吗?”
宋瑶光已经做好接任务的准备,就等着替天/行道惩治不孝子的游戏剧情了。
没想到老翁摇头说道:“唉,不是我的孩子们不孝顺。我有二子,一个替我服兵役,一个替我去服徭役,我又怎么忍心怪他们呢?还好我有一个女儿,她嫁到了邻村,能够时不时回来看看我们。”
老翁抹着眼泪,佝偻着苍老的身子,说道:“生儿不如生女,女儿还能照顾我们老两口,可我的两个儿子怕是到我死了,也回不来啊。”
不远处,几个垂髫孩童追逐着打闹玩笑,口中唱着汉乐府的歌谣:“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哈哈哈狗蛋,这家人好傻。家门口有野兔子,怎么没人把兔子抓起来烤着吃掉?”
“笨蛋,那是因为这家人都死光了。”
宋瑶光目光看向那几个孩童,神色震惊,卧槽,狗策划这个剧情画面的表现逆天了。
蒙昧无知的孩童快乐地唱着歌谣,与玩伴嬉笑玩闹,殊不知这歌谣唱得就是他们长辈的现在和他们的未来。以乐景写哀情,于平淡处见残酷,把苛政对百姓的压迫体现得很到位,而不是和其他游戏那样完全就是想象中的田园乐土。
这就是古代的农民生活,在活不下去和勉强活下去之间二选一。
宋瑶光看着眼前的老翁,喃喃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说到底不管谁当政,吃苦受累的只会是老百姓,王公贵族哪里懂得百姓的苦?”
总之,社会主义牛逼!
申时的阳光灿烂地照耀在宋瑶光的身上,穿着一身烟青色士子衣裳,微微皱起的眉就像是一副静止的画。
在一旁等候公主的彭玉来听到公主的话,神色一震,想到他之前在陈兄面前说什么在公主身边他的用处还不如一个梳妆打扮的侍女,会说出这种不知所谓的话,是他打心里轻视公主,觉得公主久居深宫,不懂民生疾苦。即使在公主身边展露自己的才能,也不能得到赏识和重视。
巨大的羞愧涌入他的心间,他的脸火辣辣地发烧,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他先前到底在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