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如丝如缕的细烟从微晃的烛火上升起,伴着祷告之人嘶哑的语调,绕过玉台上样式繁重的木棺,又绕过挂满白绫的房梁,消弭在一片静谧中。
今个是掌门仙去的第七日,焕栖宫中上下一片死寂,几乎看不见在宗门中走动的弟子,唯独角落一处凉亭下坐着两个人。
日头将要落了,霞光照过凉亭,投下一片歪斜的影子,一人坐在亮处,十八九岁的模样,却格外地出尘,他穿了身朴素的粗布白麻衣,神色淡然,端坐在那里宛如误入尘世的仙人,同周围有些格格不入。
白衣青年定定地看着摆在桌上的棋局。
看了半晌,他眉心微蹙,抬起头来,一双颜色浅淡的眸子眨也不眨:“师弟,叫你换的衣服呢?”
坐在对面的人闻言往前探了探身,一袭黑衣从阴影中显露出来,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面容英俊,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像是化不开的阴郁,他抬眼望了对面恍若在泛光的人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师哥怎么还不走棋?”
话音未落,棋盘上“啪”的一声脆响:“将军。”
黑衣青年嘴角的笑容冷了几分。
只听对面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师弟,叫你换的衣服呢?”
“……”黑衣青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扬起笑:“师尊他老人家向来不拘小节,想必在天有灵,也不会拘泥于穿不穿孝服这点小事,你说是吧,师哥?”
白衣青年愣了愣,似乎被说服了。
在座的这两人,是刚刚仙逝的焕栖宫掌门座下的弟子,焕栖宫作为修真界的三大仙门之一,虽弟子众多,但此一任掌门沉迷修炼,座下只收了两位亲传弟子,大弟子是这位白衣青年,名为奚飞鸾,黑衣青年则是二弟子郁笙。
奚飞鸾静默片刻,缓缓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棋盘,削瘦的手指灵活地拨弄着棋子往篓里收。而郁笙靠着椅背,冷漠地看着他收拾,丝毫没有帮把手的意思。
正收拾着,奚飞鸾动作一顿,像是想起来什么,抬头道:“你今天的棋步很乱,是有什么心事?”
“心事?”郁笙嗤笑一声,看向对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匪夷所思:“有时候我可真佩服师哥你,师父的棺椁都还没下葬呢,你脸上没见着半分神伤,竟还有心情约我下棋。”
奚飞鸾将棋盘收拾妥了,复又坐下,理了理发皱的衣服,好声好气道:“今日约你过来,是长老叫我劝劝你,你就快突破了,莫要情绪起伏过大,若是影响了历劫就不好了。”
“呵……我可没有师哥这般冷心冷肺的本事。”郁笙冷着脸站起来,撂下话就走了。
夕阳又沉了沉,亭下的影子跟着斜下去。奚飞鸾的目光循着郁笙挺拔的背影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远处,他才收回眼,理理衣服站起来。
冷心冷肺……吗?奚飞鸾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冤枉。
师父猝然仙逝,他也极为哀恸,只是他一贯不太会显露情绪,长老们都说喜怒不言于表是好事,可师弟好像不太喜欢。
嗯……得记一下,师弟喜欢和性子外向的相处。
奚飞鸾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而后轻轻舒了口气,准备回去歇息。
刚要转身,一阵凉风拂过,亭外的绿植被吹得“瑟瑟”作响。奚飞鸾顿了下,猛地转过头,眼神添了几分凌厉:“谁?”
风息了,摇晃的树丛安静下来,夕阳的余晖逐渐消退,焕栖宫被夜色笼罩起来。几声尖锐的虫鸣从树丛中透出来,奚飞鸾走出凉亭,在树丛不远处停了下来。
“咔”的一声,是枝条断裂的声音,在寂寥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奚飞鸾低下头,望着脚下被他踩断的树枝。
心中叹了口气,他蹲下身去把卡进了鞋底缝隙中的树枝拽出来,站起身往回走去。
凉亭外,半人高的树丛又轻轻摇晃了几下,一个人影如鬼魅般从树丛后闪了出来,是个修士打扮的男人,一身漆黑,带了一个古怪的獠牙鬼面遮着脸。
见人走了,他扫了扫袖子上沾着的枯叶,黑靴刚踏出半步,“铮”的一声,寒光裹挟着凌厉的剑势破空而来,钉在了他鞋尖不出一寸的位置。
“不垢剑!好大的阵势。”男人心有余悸地收回脚,抬起头对不远处突然冒出来的奚飞鸾拱了个不怎么像样的礼:“飞鸾仙尊,久仰。”
“阁下是何人,为何擅闯我焕栖宫?”奚飞鸾缓缓打量着他,目光聚在那张面具上:“烦请报上名来。”
“无名之辈,就不劳烦大名鼎鼎的飞鸾仙尊挂心了,若是无事,在下就先……”
奚飞鸾忽地打断他:“魔族?”
“?!”男人猛然停住话,面具下的神色看不分明,他静了一会儿,声音沉下来:“仙尊为何这么说?”
奚飞鸾面色平静,袖子下的手指轻轻一勾,不垢剑就化作一道白影冲了回去,落到他手中,奚飞鸾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把剑收归腰间的剑鞘,才想起来对方的问话:“我——乱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