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战场的残局,徐晚吟与沈珩一同去了一趟南疆的街市。
她策马带着她,怀中萦绕清香,沈珩注视徐晚吟毛绒的头顶。
她越来越看不透她了。
为了防止被认出,沈珩戴着一个银色的面具,徐晚吟则是戴了一片浅紫的面纱,在南疆的夜市中迎着星空肆意行走。
今天似乎是南疆的什么重要节日,不远处有人摆了红色的舞台,擂鼓声击打,很热闹。
徐晚吟自然地牵起沈珩凑上前,原来是猜灯谜和比飞刀,台上站着上一个赢了比赛的人,他身后一个琉璃盏里面摆放着一个金黄的花冠,宝石璀璨,像是极好的东西。
徐晚吟听不懂南疆话,沈珩替她翻译:“他们说赢了飞刀便可以拿到奖励。”
徐晚吟咬着指头去看花冠:“是那个花冠吗?”
沈珩点头,瞧见她目不转睛地盯向花冠,也顺着看去。
金黄的花冠镶嵌了五颗红宝石,垂坠的流苏也都是用金子做的。
确实好看。
沈珩眉心一动:“想要?”
徐晚吟回过神,冲她绵绵一笑,眸光亮晶晶的。
此时她便是说不要,沈珩都必定要去赢回来了。
她利落地跳上台,底下见有人来挑战,纷纷起哄。
徐晚吟站在边上,沈珩戴着面具,勾勒出五官的轮廓,她男装时真如温润君子,可天底下都不知道珩姐姐真正的美。
她要如水一般才是最美的。
徐晚吟歪头瞧她拿着十个飞刀,每刀都准确入中心,一旁被挑战的人抹了一把汗,本以为自己稳赢了,谁知冒出来一个公子哥这么强。
徐晚吟在第八刀入靶时候兴奋地拍掌,第九刀,第十刀。
沈珩看似很随意地丢,实则刀刀打掉上一刀,替代前面的再入靶心。
这样好的功夫太少见了,众人看得叫好声一片。
沈珩眼中只有那开心得在原地跳着拍掌的小姑娘。
头冠最后真的到了徐晚吟手中,她迫不及待就试着戴在头上,转动身体小声问沈珩:“珩姐姐,我好看吗?”
她今天套了一件如火般红艳的披风,转动中娇颜绽放,头顶的金冠摇摆,这身打扮……倒是像成亲一样。
沈珩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不安地抿唇低头。
徐晚吟和沈珩想到一起去了,她拉着沈珩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下台跑走。
南疆的矮墙边都种满了姜花,徐晚吟跑到巷子深处,沈珩皱眉:“晚吟,要去哪?别跑远了。”
巧的是巷子的尽头挂了两盏红彤彤的大灯笼。
红光笼罩下来,连着两人身上的红衣被照得更艳。
徐晚吟双手并拢面对她,躬身道:“一愿郎君千岁。”
愿我的珩姐姐永远长寿千岁,永远健康没有病痛。
她起身,再躬身:“二愿妾身常健。”
愿我也永远安然无恙,能一直陪着珩姐姐。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愿我们如同梁上的飞燕,永远双双对对相伴,再也不要分离了。
沈珩要扶她的手在半空中停留,迟迟未放下。
少女眼中真诚急切的情意要溢出,沈珩想起与她在长椅上交换呼吸的画面。
徐晚吟从行礼的手后冒出脑袋,看着沈珩的耳垂:“珩姐姐,你脸好红,是灯笼照的吗?”
沈珩敛在面具下的眼睫被灯笼照耀,像是镀了一层妃色薄纱,倒让她有了女儿家的娇羞。
她们回去路上没太赶,骑在马上慢悠悠走。
路过一家酒楼时,徐晚吟扯了扯沈珩的袖子:“你看,那是胡人吗?”
不远处两个南疆人绑着三四个卷发五官深邃的美女,动作很粗暴,南疆人与胡人不合,这几个美女应该是被卖进来的。
徐晚吟见酒楼的匾额写着“花春宴”三个字,更是落实了这个想法。
胡人啊。
她拍拍沈珩:“掉头,咱们去救人。”
沈珩心里疑虑,但还是拉着缰绳掉头往花春宴门口策去。
徐晚吟花三千银票买了三个美艳的女人,带到温璟潇的营帐。
温璟潇很惊讶:“你要送到宫里?”
“你想多了。”徐晚吟否认,李修他配吗?这样好的美女自然有更好的用处,“用来对付下一个敌人的。”
温璟潇是真佩服她,出去游玩一圈也能找到有用的东西。
徐晚吟自从被发现后便与沈珩同住了,从温璟潇那出来,路过沈家军,士兵们正在干活,她一眼看到了上一世替沈珩传书信的小兵。
她朝他招手。
小兵有点受宠若惊,徐晚吟从那一日风引烈火后,在士兵心里地位很高,他跑到她跟前拱手道:“徐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徐晚吟注视他,上一世他完成最后一个任务后便随着他的主子而去,她很感谢他那一封信,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小的叫朱沉。”
“噢。”徐晚吟点头,“我记住你了,你下去吧。”
朱沉摸不着头脑,徐小姐叫他过来就为了问个名字而已吗?那为什么就光问他?
他在第二日被沈珩升为了小组长。
朱沉想问个明白,但他们马上要回北齐,这个问题是没法问出口了。
* * *
北齐的早春已经开了满街杏花,徐晚吟消失几个月回到徐府。
——然后被亲爹打了个半死。
她抽哒哒捧着手心连夜逃到沈府。
沈珩一脸寒气,那一场轰烈的风引烈火全部算在了温璟潇头上,李修在朝堂上大赞勇安王世子英勇聪慧,而温澄老弱残疾,所以温璟潇竟在自己父亲活着时坐上了勇安王爷的位置。
徐晚吟猜测温璟潇此刻一定隐忍着怒意。
“那样借着西风卷火燃烧的主意明明是你……”
“珩姐姐,你晃得我头好晕啊。”徐晚吟撑着脑袋打断她,“此次去南疆除了你我还有温璟潇无人知道,若是被人发现,那我可真是众矢之的了。”
徐府的大小姐竟然会战略之术,你猜猜李修和世家会怎么想?
沈珩逐渐冷静,她坐在她对面,审视她:“可你为何会这样的战略?”
她不是不信任徐晚吟,而是她们青梅竹马,她从不知道徐晚吟有这样的本事。
徐晚吟早就知道沈珩会兴师问罪,她也早就想好了措辞:“哥哥不是买了好多古籍吗?我在那学到的,但我看不下去,只学到了这么一点,恰好那天用上了呗。”
“你又如何知道会有西风?”
“因为那一日白天空气湿润,且从西边有浅风吹来,这说明会袭来一阵大风,我看过天象的书籍,一般都在那个时间段内。”
这倒是真的,只不过是上一世的沈珩琢磨出来的。
徐晚吟翘起唇角,还是她的珩姐姐聪慧过人。
她趴在桌上看她的耳垂,视线炙热,沈珩被她看得不自在,吹灭了蜡烛。
徐晚吟在黑暗里问:“珩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春日的月光温柔,透过窗户细碎地落在两人之间,大概是因为看不见对方,沈珩声音冷清:“晚吟,你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沈珩说不出口。
徐晚吟偏要问她:“嗯?我不可以什么?”
沈珩没说话。
徐晚吟无声地笑,她摸黑去牵她,说:“你不喜欢吗?在南疆时,珩姐姐好软啊。”
沈珩发现了,徐晚吟真的变化太大,她在和她调情,非常大胆热烈的调情。
可她问她喜不喜欢,她没有办法说出不喜欢。
小姑娘的唇软得像八宝斋新鲜出炉的糯米糕,沈珩不爱吃甜食,但她尝过。
甜糯的口感与嘴唇的触感一样,甚至徐晚吟更香软。
初尝情爱滋味的沈将军陷入无尽苦恼,这是不可以的,不行的。
她们都是女孩儿啊。
徐晚吟迟早会嫁人,生子,而沈珩,或许永远孤寂一生,或许权衡利弊的娶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也可以是徐晚吟不是吗?
沈珩满脑子乱糟糟的想法。
* * *
二月二十日是徐晚吟的生辰,她的店铺经营稳定,今日生辰,她给全部消费的客人都打了折,热闹的门市前挤满了人,十六岁的徐晚吟落落大方,站在二楼的高台上。
人们发现这位徐家的大小姐似乎变样了,她看人的目光自信温柔,说出的话语沉稳笃定。
大家快要忘记从前的她是怎样的一个娇弱姑娘。
珠珠在门口吆喝。
“各位客官,今日店主生辰,抽绸布打折,二楼雅座备茶水果子,只要花销超过一两都可以上来赏歌观舞,有胡姬起舞助兴。”
众人瞧着台上跳舞的三位美人,虽然胡人野蛮不讲理,但胡姬确实美丽,微卷的长发,瓷白的皮肤,一双蓝眼睛配合深邃的五官,当真赏心悦目。
徐晚吟从二楼下来靠在店门边,她看见温璟潇从不远处走来,手中的扇子一开一合。
“见过王爷。”徐晚吟行完礼抬头,笑吟吟道:“还未恭喜王爷。”
温璟潇桃花眸也带几分笑意:“徐大小姐客气了,今日你生辰,本王来捧个场。”他掏出两张银票按到柜台,珠珠连忙扬声:“勇安王爷到,迎贵客——”
贺云霆在八宝斋就听见了瑰丽轩的吆喝。
勇安王竟然给徐晚吟捧场,他望过去,心里不由冷笑,他要看看徐晚吟到底能整出什么花样,她今日生辰打折,他偏要去砸一下场子。
徐晚吟见贺云霆来,蹲身行礼:“世子爷安好。”
贺云霆冷冷打量她,这丫头牙尖嘴利,装得倒是挺像模像样。
他冷哼一声,将银票甩到徐晚吟面前,说:“徐大小姐可看好了,本世子给了银子的。”
徐晚吟轻笑:“那是自然,世子今日也是贵客。”
贺云霆不吃她这一套,什么也没说便转身上了二楼。
瑰丽轩的灯光暗下来,珠珠站在楼道间说:“今日贵客多,刚才都是雕虫小技,现在才是重头戏,各位且吃好看好。”
雅间的中央打下一束光,三名胡姬重新穿上一身胡人的服饰,胡人天性奔放,服饰穿在卷发蓝眼的美人身上别样的勾人。
服饰腰间的铃铛作响,衬的美人冰肌玉骨,细腰扭动,还有轻纱做得长裙,三双玉腿盈盈跃起,看得大家眼睛发直。
贺云霆吞了一口唾液,北齐的女子没有这么奔放,乐妓和舞姬又过于世俗,胡姬的美带着傲骨,冷冰冰的蓝眸淡看一眼,骨头都能酥掉大半。
他听见温璟潇的声音响起:“徐大小姐,胡姬美若天人,尤物如此,本王可出双倍价格。”
徐晚吟清脆的嗓音婉转:“王爷,三位胡姬都是花重金买下为店铺助兴的,恕不能让。”
双倍价格都不卖?那必是上等的。
温璟潇也不生气,依旧温润笑着:“本王出四倍价格,望徐大小姐抬爱。”
徐晚吟表情为难,勇安王现在是新贵上位,四倍价格诚意十足,她艰难地想了许久,迟疑道:“好吧……那……”
“等一下!”
众人回过头,安阳侯世子从座位上站起身,他拍了拍衣上不存在的灰,说:“本世子也心仪胡姬美貌,愿出六倍价,徐大小姐只管开价,本世子绝不还价。”
徐晚吟面露尴尬,看看温璟潇,又看看贺云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拿主意。
贺云霆眼疾手快在宽袖中拿出一叠银票,厚厚一沓放入珠珠手中,说:“本世子三个都要,这里是三万两,如果不够,本世子还可以去钱庄取。”
三万两?这安阳侯府可真有钱!
温璟潇似面色不佳,目光沉沉地看向贺云霆,说:“安阳侯世子是想要与本王抢人吗?”
虽说温璟潇是王爷,但安阳侯是簪缨世家,贺云霆的母亲是当今圣上同父同母的亲姐姐,云阳长公主,若要论实权,勇安王只能算新晋上位,不如地位牢固的安阳侯。
贺云霆倒也没打算和温璟潇撕破脸,拱手道:“不敢,安阳侯府有许多乐妓舞姬,王爷若是喜欢可随时来挑。”他姿态放得低,温璟潇脸色再难看也不能说什么。
勇安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徐晚吟将胡姬的卖身契叠好递给贺云霆,转身对站在一旁的三位美人说:“今后安阳侯世子便是你们的主子了,可要好好侍奉他。”
美人们低头齐声答“是”。
贺云霆得了美人,心情极佳,面对徐婉吟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他迫不及待要回府,脚步像抹油一样飞快,领着三个美人上马车扬长而去。
徐晚吟凝望他离去的马车背影,说道:“希望你玩的开心,世子爷。”
屋檐的杏花一朵朵砸落,像在亲吻她的脸颊,她去看地上雪白的花朵,伸出脚碾上。
花朵被她鞋底碾成了残渣,沾着泥土,败得一塌糊涂。
徐晚吟破天荒地没有坐马车,走回了徐府。
徐夫人亲自做了一桌子的菜,徐晚吟走了一身汗,进门时发现徐晨鸣正缠着沈珩,让她给他摸一摸红莲马具,沈珩一脸淡然自若地坐在桌边,对徐晨鸣的祈求只当没听见。
徐老爷吩咐下人挖出庭前桂花树下的女儿红,要用小铲轻轻刨,不能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