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片刻,白翎跟着传令内监入帐。明珠又抢先道:“陛下,臣女的侍女自江淮带来,并非晋王府婢女,未习宫规,若有失礼,万望饶恕。” 睿帝摇头道:“无妨,且先来为瑾妃诊治。” 白翎简单福身一礼,便直接半跪在木榻前为瑾妃搭脉,又翻看眼皮与唇色、指甲,很快便笃定道:“娘娘这是吸入了华泷草烟。这种草传自东瀛,中原应当是没有的。华泷草的毒性不算太猛烈,但一来是叫中毒之人的症状如同急怒攻心,不识此草之人容易误诊。二来若是此草经过特殊炼制,则药性潜伏的时间较长。换句话说,娘娘此刻发作的话,中毒的时间可以前倒推到数个时辰乃至几日之前,比较难以确定。” 睿帝闻言精神不由一振:“你既然如此笃定,可有解毒法?” 白翎又按了按瑾妃的脉,沉吟了片刻才道:“娘娘底子甚好,心脉还算有力,而且吸入的量应该不大。如今这样是进不了汤药的,那么就以药汤沐浴熏蒸,再辅以针灸刺穴,若是明日能醒,那么再进汤药就能将毒素大致排出。只不过到底娘娘上了年纪,固本培元的部分还得太医参详着配合。” 睿帝神色终于松缓一分:“帐外有四名医士,四名医女供你差遣。若能治好瑾妃,朕重重有赏。” 当下除了白翎与太医、医士医女,余人皆鱼贯退出。加上闻讯而来的韶华郡君等一众宗女,很快瑾妃账外数丈处便聚了一大群人。瑾妃伴驾五十年,圣恩之深,无人可比。因而这番睿帝的雷霆震怒,实在是惊动了整个朝元猎场。 明珠原本就在晋王身侧,此刻也依旧扶着祖父。晋王向玄亲王拱了拱手,便要回到自己营帐询问明珠。但玄亲王又如何放心的下,自然也要跟过去再问。于是予钧便出来向众人分说了几句,叫众人皆各自回营,只留了予铎和韶华郡君,一同跟着玄亲王到晋王府营帐说话。 瑾妃生死未知,睿帝雷霆未息,众人也顾不得太多客套礼节,一路走过来几乎就是将明珠团团围在中间问话。 混乱而情急之下,每个人问的方式都不同。 晋王问:“白翎有几成把握救治瑾妃娘娘?” 玄亲王道:“可否查出娘娘是如何中毒?” 嫣妃之子予铎插口:“黄岩草的冲克会加重还是减轻娘娘的毒性?” 韶华郡君眼中已经有泪:“娘娘要不要紧?” 明湛暄狐疑而警惕:“你如何看出娘娘是中毒?” 明重虎也追问了一句:“白翎是哪里来的医女?” 而站在众人身后的予钧神色凝重而镇定:“倘若白翎姑娘不得法,三小姐可还有其他解毒之道?” 明珠一路都没有回答,直到回到了营帐之内,才向晋王道:“祖父,还请留意防卫。” 予钧接口道:“三小姐不必担心,此刻帐外都是羽林郎守卫,适才许多问题,劳烦三小姐一一解惑。” 明珠颔首,向众人简单回应:“白翎是泉州人士,身为药行女儿,自幼便见过许多滇边或蛮夷的毒草毒物,不是什么太高明的神医,只是对解毒了解颇多。中毒的缘由,只怕要从近身的人查起。但想来这些问题陛下也会问,白翎所知,自当尽答。至于几成把握,我非医者,不敢擅答。”顿了顿,又道,“眼下也只能先等一等,看白翎的救治如何。明早当有分晓。” 大部分的答案都这样模糊,众人更加心焦,甚至也多了几分怀疑。但明珠最后一句话确实没错,众人也只能等了。 且不论这一日夜的等候是何等煎熬,次日晨曦破晓之时,传来的消息是瑾妃的病状稳定,人也醒了过来。晋王帐中坐议整夜的众人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大气。而御前随驾上下一干人等,亦终于觉得自己的人头是还能连在脖子上,稍稍喘息几回。 睿帝自然是秋狝兴致全无,传旨叫礼部礼官代持剩余礼节。帝妃二人则直接起驾回宫,又钦点明珠与白翎随驾侍疾。 历来秋狝大典长则十数日,短则五七日,像这般三日而终的着实少见。但瑾妃圣恩深重,位同副后,居然在秋狝次日中毒垂危,用睿帝的话说:“今日毒害朕枕边之人,明日岂不就是要刺朕于无形?!” 转后睿帝的旨意也传了下来。随驾护卫的羽林郎卫统领罚俸三月,内侍统领罚俸半年,随驾御医降职一等,罚俸一年,瑾妃随侍宫人一律严查。 玄亲王罚俸半年,明侧妃闭门思过三月——这还是因为白翎说,错有错着,若无黄岩草冲克,在玉参的催化下华泷草毒性更烈,只怕即便后来能救回,也会手脚麻痹。 然而有关瑾妃中毒,玄亲王受伤的背后原因或者主凶,却并没有在随后几日的排查与追究当中,露出什么线索或端倪。对此睿帝也曾经暴躁过两日,阖宫上下战战兢兢,人人自危,生怕如同天裕早年间的那次雷霆威震一样,再度血洗禁宫。 幸好瑾妃渐渐恢复,在某日午后与睿帝的一场长谈之后,睿帝的情绪才得平静。 彼时正好在瑾妃身边侍疾的明珠和白翎虽然也不能得知太多内情,到底还是见证了所谓的宫闱悬案是如何产生。瑾妃似乎对自己中毒和玄亲王的受伤原因已经有了答案,身边的宫女、内监和侍卫在这几日之中悄无声息地更换了数人,更大的风波却并没有掀起。是不到时机?还是投鼠忌器?或者二者都有,不过这些与明珠并没有什么太直接的利害关系,也不过就是默然旁观罢了。 到了七日之后,瑾妃已经毒素基本拔净,只需要继续调养,明珠便请旨离宫。而睿帝的恩赏,却超出了预料。 除了金帛赏物之外,还有一个睿帝亲自赐下的封号,锦瑟宗姬。这是宗室贵女中最低的品级,但明珠出身不过是勋王的幼子之女,飞云郎名声虽响亮,挂印之前官位也不过从四品而已,更不要说明珠的母亲不过是平民女子。并无天家血脉,却能得了宗姬封号,入宗谱登锦册,已经是勋贵之女的无上荣光了。 白翎那厢,睿帝也有意留为医女,但白翎以不通妇方、年长有婚约等由头坚决推辞了,睿帝倒也没有勉强,便转赐了赏银千两,锦缎百匹。 至于玄亲王府,也是流水一样的礼物,上至玄亲王并诸位正妃侧妃,下至予钧予铎等几位公子,每位都大包小包打发人送过来。且不论心里到底还有几分疑虑,但面上的感激是与孝义连在一起的,自然人人都做的十足。 回到飞云轩一番清点,白翎笑道:“这次入京,我可是着实赚了。” 明珠无奈摇头道:“这次出手救瑾妃,也是事出突然,得了这个宗姬封号,真不知是好是坏。我原说秋狝之后就搬去碧水别院,只是现在这个情形,难免惹人注目。”一边说一边伸开双臂,由澄月和染香服侍着更衣拆发。 染香抖开明珠平素穿的流光绫长裳,笑嘻嘻地道:“小姐,我今天知道上次重兰小姐是为什么事情闹起来了。” “哦?”明珠从她手里接过长裳换上,“说说看。” 染香神秘兮兮地向外看了一眼才说:“长房那边好像想给小姐说亲事呢!” “给我说亲?”明珠不由失笑,然而稍微想一想,却似乎也是合理。自从到了晋王府,每每前往陪伴祖母,老人家除了絮絮日常之外,也会时不时说起姻亲往来,三亲六故。 偶遇大夫人鄯氏或者二夫人崔氏也在颐珍院看望晋王妃的时候,闲话家常里头也是提过了一两次婚嫁之事。明珠之前对于晋王府的那些日常亲戚往来没有留意太多,只是稍微有些尴尬于彼时祖母殷殷切切的神情。 对于晋王妃来说,已经生死不知二十多年的幼子明湛晖能够有女还京,简直恨不得将这个孙女留在身边一辈子。然而身为祖母,晋王妃更愿意的自然是明珠能够嫁在京里。 白翎不由插口:“大夫人想给小姐说亲,那重兰小姐闹什么?大夫人也不能将自己原先挑中的女婿给了咱们小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