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伊始,外头的桃花开得正艳。和煦的日光下,粉浪一重翻过一重,团团絮絮,煞是柔软好看。
阮雀看得有些出神。
忽然,耳边的聒噪声里,不知谁提到了她,一句“顾家二奶奶”,惊得她回过神来。
说话的是京兆尹的太太,话里全然是奉承。
“要我说啊,咱们这里头,最有福气的还是顾家二奶奶,上头公公是探花郎,顾大太太又是宽宏的主儿,日子有谁比二奶奶过得滋润?”
“你还少说了一项,”旁的太太接过话,掩着唇角笑道,“最要紧的是,顾二爷是个最贴心的,先不说也是个探花郎,模样还周正,镧京赛潘安不是虚名,最最难得的,是他对房里人独一份的贴心呐!”
“可不是,”有人径直转向了上首的顾大太太,“你家康哥儿甫一新婚便外放了两年,与新妇分隔两地,一个人在襄州熬着,竟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收,可见对阮氏奶奶啊,是寸寸真心的。”
众家太太俱都掩唇笑了,接下来的话彼此心照不宣。
那可不是真心的吗?
顾家这二奶奶阮雀,大镧朝上下首屈一指的美人,是素有“清绝寰宇”之称的,手上又有一通本事,打小就把阮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样样齐全的人,谁能不爱,谁能不真心?
只是这些话不能说得太明白,多少有拈酸吃醋、阴阳怪气的嫌疑。
阮雀浅浅抿唇一笑。
边上侍立的贴身丫鬟立刻不高兴,虽面上未显,手上的托盘却攥得用力。
不怪这贴身丫鬟如此,她是自闺中就跟着阮雀的。
自两年前阮雀从江宁嫁到镧京,这些话就没断过,人人认为阮雀是高嫁。每每有宴,都会被诸位太太放在嘴皮子上溜一圈。
可那些人哪里知道,顾府虽出了三代探花,承蒙圣宠御赐了宅邸,可表面风光下,银钱亏空千疮百孔。那顾大太太,见阮雀嫁进来了,将烂摊子匆匆忙忙往她手上一丢,账目交接不清不楚,生怕晚一步就掏不出阮雀手里的陪嫁。
阮雀足足花了两年事件才力挽狂澜,眼见才要扭亏为盈。这个中辛苦,多少个点灯熬油的夜晚,多少次庄子店铺上刁奴的冲撞,多少次操劳太多头疼欲裂,这些人又哪里会知道?
所幸,这些个太太总算有一桩没有说错。
姑爷顾廷康,的确是她们口中一般的温柔贴心,模样也是芝兰玉树,品性更是谦谦君子。
她深深舒了口气,总算不那样憋屈了。
阮雀抬眼看她一眼,小声道:“你出去瞧瞧,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我拿主意的。”
白鲤一怔,立刻会意,辞了出去。
阮雀正襟危坐,目光扫过堂下一众太太们。
她们嘴里仍说着她的话。
今日是顾府主办的私宴,这样的场面,阮雀合该说些什么应对,不能下了诸位太太的脸面。
她笑着应答了几句,刚抿口茶,白鲤便从外头的侧门里便穿进来,走得很急,一路到了阮雀身旁。
阮雀附耳过去,听她说事,面上始终笑意不减。
末了,她起身,先向婆母福了一礼,才转身对各位太太道:“承蒙各家太太今日赏光,只求太太们玩得尽兴。稍后还有南曲班子过来,太太们想看什么随意点,我后头还有要紧的事,便先不赔太太们,还请太太们宽宥。”
阮雀是顾家的主事奶奶,今日这样的宴,主事的都要忙得不见人影。她能坐在这里说上一会子话,已是很给她们体面。诸位太太都是人精,见状自然无有不依的,都说去吧。
阮雀辞出来。
过了两座院子,才偏头问报信的白鲤:“怎么突然闹起来?”
白鲤面有忧色:“春雨不安分,扮了男装,偷溜到爷们哥儿席上添酒。也不知谁家哥儿喝得有些大,将她的帽子扯掉了,见是个女的,就满口胡说……”
阮雀脚步不停,问道:“说什么?”
白鲤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道:“说咱们姑爷原来喜欢这样的,若是、若是奶奶你扮起来,定是、定是一番销、销魂滋味。”
阮雀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不过片刻,她便继续往前走了,“二爷呢,什么反应?”
白鲤攥紧了手,道:“二爷……二爷有些不高兴,离了席。满口胡沁的那哥儿这才知死,忙跟随出去。”
阮雀心里微微发沉,右眼皮突突跳得飞快。
按说顾廷康家世巍峨,自己又誉满天下,而今得了宫里的眷顾调回来做京官,前途无量,在这时候冲撞他是最不长眼的。
男人席上说女人是常事,可若是拿谁家的内人打趣,那就是直接给人没脸。能给顾廷康没脸,醉酒的那哥儿,恐怕是来头不小的。
“可知道是谁家的哥儿?”阮雀问。
白鲤道,“不知道,据说瞧着面生,不知道是谁带来的。”
阮雀倏然皱起了眉头。
顾廷康温润文人,谦让惯了,身边跟着的也是侍墨的小厮,那人能在酒席上不给他脸,争执时间长了,恐也要发凶。顾廷康文官清流,难免受欺负。
“你去唤金蝉,叫她带上刀。”
顾家是书香世家,不轻易动粗没错,可也不能叫人白白欺负了去。
阮雀说话不疾不徐,莫名透出一股让人安心舒适的感觉,只道,“我先去瞧瞧,你们随后来。可看见他们往什么地方去了?”
“粉桃林,往粉桃林去了。”
阮雀点点头,叮嘱道:“你和金蝉要快。”
嘱咐完,她便往粉桃林先去了。
途中经过一处院子,顺道叫上了两个签了死契的粗使婆子傍身。
还没到那林子,桃花香丝丝缕缕浸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阮雀无心赏花,带着婆子,顺着石头小路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