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言继续炒菜,脑海中却忽然浮现在香港的那个旖旎夜晚,还有那个漂亮的男人。 时简捏着葱眉眼带笑回家了。 年,是两家人在一起过的。热闹一些,自在一些。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乔言和时简在门外的楼梯上坐着,围裙还没来得及脱。都是第一次张罗年夜饭,累坏了,他们俩相视而笑。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鞭炮,烟花,跳跃,绽放。他们看着彼此,在这喜庆的吉祥的时刻。 时简收不回目光,只觉昔日的玩伴像变了个人,魅惑他,吸引他。不知不觉,他已经慢慢靠过去。 或许机缘不太巧合,楼上邻居家的孩子忽然跑出来,呼呼隆隆从他们中间穿过。单元门一开,一股炮竹味儿很快冲进楼道。 这个吻,不了了之了。 一切都维护得很平静,再需几日,乔言就该回去上班了。然而,就在大年初三这天,该来的还是来了。 北方的年初三有个习俗,吃饺子。前几日实在累够呛,乔言这天没能起早,父母心疼女儿,闹钟过了也没叫她。叫醒她的是客厅里的电话铃声。 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和平,还是这么轻易地就破了。 妈妈声音压得很低,听得出已经尽量在简短对话的复杂度以便尽快结束谈话。 乔言实在无法继续装聋作哑。没刷牙没洗脸,头发也乱糟糟的,她打开门,静悄悄地看着妈妈。 “你别啰嗦了,我还有活儿干呢,快挂了吧!”妈妈一副随时能挂掉电话的姿势。语气很不耐烦。那是至亲之间才有的放肆,可以不考虑态度,不考虑语气。跟她们之间的客套一点都不一样,她竟像个外人。 乔言踱过去,一把抢过电话。乔妈妈很是吓了一跳,但面对面无表情的乔言,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在这件事上,她永远不占理,永远低姿态。 乔言拿着听筒,对方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话。 乔言并无打断,默默听,默默看着墙上的时钟。她的愤恨随着那滴滴哒哒的秒针一同行进,声音越来越响。 “我一年到头也不给你打电话,给你拜个年总可以吧。” “毕竟我和她还是姐妹呢,我也是你女儿,我为什么就要让呢?” “妈,我跟你讲,这件事情你不能一再退让,你越是这样你在那个家就越没有地位。” “这样下去,你会受欺负的。每次我看你忍气吞声的样子我都难受。” “实在不行,你就来找我和我爸。我们养你,我和我爸都说好了,不管到什么时候,家里的大门都是为你敞开的。” “还有,我和阿森今年下半年结婚,这么大事,你总得出面吧?” 两个称呼“妈”“阿森”足够让乔言心如刀绞。她多像个笑话,谈个男朋友被人撬走,贤惠的妈妈忽然冒出来一个私生女,最可笑的是,撬走她男朋友的就是这位一口一个姐姐叫她的妹妹。 “不出面的确有点说不过去。”乔言忽然发声。 对方静了一会儿,轻轻叫了一声,“姐?——姐,过年好。” “别叫我姐,你姓陈,我姓乔。我们也不是亲戚,别搞错了。” “姐——” 乔言再听不得这个字。电话几乎是摔下去的,纵使她已经尽量克制情绪了。 再没办法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了,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罢。 乔言转过身,脸上挂着诡异的笑。 因为她的母亲,她心如刀绞,因为她的母亲,她怀揣着无法解开的疑惑。到底是什么,让这个贤良淑德的女人背着丈夫给别人生孩子,又到底是什么,让那个有些大男子主义的绝世好男人一忍再忍。 她不懂,她完全不能懂。她的眼睛里全是怨,全是愤。 母亲的姿态已经不能再低,可越是这样她越是生气。她本想再忍忍,忍过去就算了。但她失败了。她被情绪操控起来。 “妈,你觉得这样合适么?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爸的感受,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他们的家门随时为你敞开,他们给你养老,你是不是就等着这天呢,是不是早就想把我和我爸踹了?” 乔言的声音愈发升高,眼泪不断往下淌。 “乔言,你别说了。”如同以往,关键时刻,父亲一定来当和事佬。 乔言忍无可忍,矛头飙向父亲,“我为什么不说?做错事的人不是你,不是我,是她!爸,你为什么要委曲求全,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可以养你,我养你!全世界都不要你,我也会要你!” “我说你别说了!”乔爸爸提高音量,脸色很是难看。 满世界的炮竹声裹挟着全中国的幸福,但是偏偏遗漏了这个支离破碎的三口之家,乔言一句话也不说了,拎了外套就走。 前来找人的时简差点撞了鼻子,只见乔言冲出家门,外套都没来得及穿。 乔言一口气跑到公园,时简一直跟着她,等她站下来,时简把她掉在地上的外套捂在她肩上。 “别着凉!” 乔言颤抖着肩膀,眼泪直流。 “乔言。” 劝女人,时简没什么经验,但此时此刻,他只想把她抱进怀里。于是,他便这样做了。把她摁在怀里,让她痛快地哭。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在他肩上趴了五秒钟,乔言就起来了。她哭得很克制,只是眼睛鼻子红了,表情还是冷冷的。 “对不起。”她深感抱歉。 “大过年的,有什么事不能等一等,回家就这么几天,好好过个年,别惹一肚子气,犯不上。” “我也不想。”乔言转过身,慢慢朝着河边走去。 小河已经冻了一层厚厚的冰,用来当溜冰场了。 乔言裹着不太厚实的外套,看着无忧无虑的孩子们欢快地在冰面上跑来跑去。小时候她也是这样的。世界是水晶做的,干干净净,棱角分明。可她的幸福堡垒就那么毫无预警地破了。 时简把自己的外套也脱给她穿,“什么事,可以和我说说么?” “你不是都知道了?” 时简看着冰面,没回答。 他是知道的。准确地说,他们家的事,这里的老邻居没人不知道。只是大家都努力维护着表面的和平,没人自讨没趣去说这些。 “一个男人不值得,男人多的是。”时简从兜里抽出一支烟,大冷天的,他好像一点也不冷,一支烟就足够取暖了。 “可妈就一个。——我唯一的妈差点跪下来求我,让我放了那个男人,因为我那个可怜的妹妹要自-杀。没了那个男人,她活不了。我也想给她们跪下,可我知道,我跪下没用。” “听人说,她长得很像我,我们俩简直就像双胞胎。” 眼泪从她脸颊划过,时简没有纸巾,直接用手帮她抹了。 “乔言,我不知道我能帮上你什么,可能我说的不对吧。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折磨自己就不值得了。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男人的事,听我的,忘掉。实在忘不掉就找个男人谈恋爱,顺便说一句,我现在是空窗期,不介意帮你过渡一下。” 乔言转过头,表情依旧很冷。 如果这是个笑话,时简又失败了。他的笑容僵在半路。 “我意思是……我是说……” “对不起,大过年的扫了你的兴。” 乔言把外套还给他。 “我没事,主要是你。” “我也没事,你说的对,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还能怎样。” 很可惜,这个年过得并不好,努力也没有用。大年初四,乔言恰巧有工作出现场,一个离开家的正当理由。 大年初四,在高速路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现场状况惨烈,身为法医,乔言和梅子第一时间赶到。 “什么情况?”乔言只在电话里听个大概。 “俩车撞了,伤亡惨重。不过据说车被人动了手脚。”梅子说。 警戒线已经拉起来,听刑警张大力说还有一具尸体没找到。于是大伙儿一起找起来。 梅子刚从家里饭桌上跑过来,胃里的东西还没消化呢。 “吃的韭菜?”乔言在枯草丛里穿行,手里拿着手电筒。 梅子闻闻自己,“这么大味儿?” “没关系,比福尔马林好闻多了。” “那是,我今天这一出来,晚上又不能回家了,太臭。” “没事,有我陪你,臭味相投。” 乔言忽然停下脚步,梅子也停下来。她们一齐看着眼前沾着血迹的大石头,找到了。尸体就在旁边,只是面目全非,已无从辨认。 警方在这具尸体的衣服里找到一张身份证,一部手机,第一时间联系了家属。 听说家属一开始有些推脱,以为死者又犯了什么事,得了真相才一口答应要来。想是两人关系不太好。 张大力挂断电话回来的时候,乔言无意瞥见刚刚结束通话的名字——余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