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见妹妹为大爷的子嗣那般操心,我这个正经主母都自愧不如了。”她端起茶盏,轻酌一口,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不仅没有惭愧的神色,更像是警告。 若是前世说莫容蝶准会顾忌她主母身份,可惜重活一回让她早已想明白。嫁进这表面光鲜内里污秽的世家,想要独善其身,那是不可能的。唯一保命的方法就是去争,去斗。 成王败寇,谁能笑到最后谁就是胜利者。 前世她唯唯诺诺,结果呢,得了个惨死在外的下场,落的被乞丐玷污。 有时你越顾忌别人越会觉得你软弱好欺,就越要针对你。这就好比,泼妇没有敢去轻易招惹的,便是打着了还得惹一身骚。 这辈子她绝不重蹈覆辙! “姐姐说笑,你我同为正室,这是应当。”莫容蝶淡淡回应,她觉得这事没什么好解释的,也不会对仇人低声下气。 “是应当,但妹妹不要忘了,你,只是个平妻。有些事,不该你管的,还是少管,省得惹火烧身,你没本事扑不灭的!”宋如眉冷哼一声媚笑开,起身叫来了外头守着的贴身丫鬟司药,道,“回凝香院。” 丫鬟低低应声,人影渐去。 前世宋如眉也是这样自傲。莫容蝶也不在意,坐在花厅中眼光闪烁不定,前世柳香茹投靠了宋如眉这棵大树,之后二人如鱼得水,偌大的许府除了老夫人竟是宋如眉一手遮天。这一世嘛,且等着看吧。觉得时间差不多,也起身叫了自个儿贴身丫鬟离君。 离君应声而来,“夫人可要回听雨院?” “不,去大爷的乔松院。” 许府这宅子是前朝先皇御赐,后又重新修缮了两次,各处景色不下百处,内里建筑也是独具匠心,样样精妙。 春有桃,夏有荷,秋冬有菊梅。四季花儿自是不缺。 慈听院与乔松院隔着她的听雨院,来往方便。原本听雨院是荒废已久的院落,许家迎娶莫容蝶时宋如眉让人又重新修的,宋如眉明摆着要晦气她,丢给莫容蝶个破落院子,给她下马威。 不过莫容蝶觉得这事根本不用计较。有句话叫作“近水楼台先得月”她这一世能否报仇主要看大爷许桥松的心她能不能抓得住。第一是宠爱,第二是子嗣,有这两样其他的事都好办了。 刚行至乔松院门口,二等丫鬟小茜便哭哭啼啼的跑出来,看那模样莫容蝶心中顿时一沉,隐约觉着不好。 小茜迎面看见莫容蝶,盈盈一拜,哭道,“夫人,不好了,大老爷掉进院里的莲花池了!” “什么?”上一世莫容蝶也是同样的反应,没想到重活一世嘴中不由自主的还是冒出这俩字,熟悉的场景涌进脑中。 原来是这事,完蛋了,完蛋了!为什么会重到这个时候来? “人呢?救出来没有?”现在要紧的还是关心一下许桥松,万一他挂了,那她重生又有何意义! “没,没有,荷花池,淤泥深,现在,小厮们正往外捞……”话未完那小茜又哭起来,大爷若是出了什么事,她们整院子的人要拉去陪葬,这是以前进院的时候许老夫人亲自说的。 她还有个不满十四的妹妹也在里面伺候…… 莫容蝶脑中“哄”的一声,思绪一片混乱。前世她得知的时候人已经被救上来。怎得现在,人还没有被救呢,若是真的陷进淤泥里出不来,许桥松不是就死了? 莫容蝶不敢想,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吩咐道,“别哭了,去通知老夫人,就说人已经救出来了,好好说,省得吓出个三长两短。” 小茜应声,擦擦脸上的泪水,一路小跑着没影了。 莫容蝶站在原地,全身发抖。 “夫,夫人,您没事吧?”离君看她脸色苍白,搭在自个儿胳膊上的手冷的吓人,离君吓得结巴了。 莫容蝶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再吸一口气,吐出来。如此循环几次,感觉腿听使唤了,这才道,“没事,快,去乔松院看大爷。” 一路疾走,心中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又惊又怕。 真怕那傻子就这么死了。 又恨他前世居然听信柳香茹那贱人的谗言,不管自己,导致自己非咬舌自尽,这笔账也要算! 乔松院花厅中聚了很多人,宋如眉,沈荷,宋姨娘、谢姨娘、周姨娘,都来了,莫容蝶再一踏进门,基本大房的就到齐了。 个个都一副焦急的样子,尤其以三个姨娘最甚。宋如眉干脆椅子也不坐了,站起身焦急的望着门处,左看右看等人似的。 最淡定的是沈荷,她手持一串佛珠双眼紧闭,一直在默默诵经,光洁的额头却渗出一层细密的汗,莫容蝶估计她也是着急的,这是在祈祷许桥松平安吧。 三个姨娘见莫容蝶来,盈盈一拜,给莫容蝶行了礼,宋如眉则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沈荷压根就看不见她。 莫容蝶找了张椅子坐下,心中奇怪,问身旁的宋姨娘,“怎么不去莲花池等?” “是老爷吩咐下来,说女人在哭哭啼啼难免扰心,更何况是救人,要我们在这里等消息,安抚老夫人。听说二爷也去了,三爷外出办事还未归,四爷正生着病,起不了床,就没告诉他。”宋姨娘事无巨细的将听来的消息跟莫容蝶报了个遍。 阿弥陀佛,莫容蝶心中默念希望若有佛祖就保佑一下许桥松,又道宋姨娘,“真是个心细人儿。” 不难听出这是夸人的话。 宋姨娘眼睛里有惊讶,惊讶于莫容蝶的好相处。她与宋如眉同是国相之女,一个自傲嚣张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一个却和声细语,相比之下,宋姨娘对莫容蝶好感多了些。 不过莫容蝶可不知道这些,她现在正祈祷许桥松不能有事。 不过片刻,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几个小厮与侍从将人小心翼翼的抬进来,宋如眉等人赶紧冲上去看,就连向来端庄的沈荷也焦急的上了前。人太多,莫容蝶跟在身后隐约看到一张翩若惊鸿又苍白的脸。 泪水像决堤的河水一下子涌出。 上一世,她贪恋这张脸,求父亲找皇上赐婚,没想到皇上看重许家,二话没说就应下。 只是婚后他只碰过她一次,便将她丢在一旁不管,她心中恨他到骨子里,可又爱到骨子里。 那又爱又恨的滋味,煎熬了她许多个日日夜夜,她快被逼疯的时候,被柳香茹那贱人陷害。后来他站出来保护她,使她没有被赶出府。 打那以后他还是扔着她,不闻不问,她搞不懂许桥松心里想的什么,再后来又被陷害与书生私通,差点浸猪笼。还是他及时赶到将她救出,但她还是被赶出了许府。 最后被柳香茹陷害,惨死在外。 莫容蝶深吸一口气,擦掉眼泪,跟在人流后头进了卧房。 “姐姐,莫要哭了,大爷救上来了,只是还昏迷着,应该无大碍。”宋姨娘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一双杏眼望着她露出担心的神情。 莫容蝶点点头,回报一笑给她。 周姨娘和谢姨娘互相看一眼,放下心。谢姨娘见宋姨娘马屁拍的紧,颇为不屑的瞅她两眼,心道,有个正经的主母不去拍,反倒拍那无关紧要的。 周姨娘则不动声色的站在一旁,没有任何动作。 宋如眉同沈荷在前头,一个坐了床榻一侧紧张的盯着许桥松,一个则站在一旁,眼见也是松口气。 小厮送完人退下,许老爷和二爷许雎急匆匆闯进来,后面跟着个背药箱的白胡子老头。 下人、姨娘们纷纷行礼,让开床边。 白胡子老头被称为章太医,进门便为许桥松把脉。 几息功夫撤了脉,许老爷焦急上前一步问道,“我儿怎么样?” 章太医擦擦汗,“许国师原本身子就弱,上次的风寒没好利索,这次又掉进荷花池里去,虽说三伏天的水不冷,但湿毒入体排不出同样麻烦。” “章太医还是直言吧。”许雎一旁直接了当的问道。 “可能会高烧不断,挺过三日便可无碍。”章太医心中直叹晦气,来时皇上发话,若是许国师有个好歹,要他提头去见,现在这脉相看来,他真有可能掉脑袋了。 许老爷听这话,歪歪身子差点晕倒,若是老大真有三长两短,那许家的命数也尽了。许雎忙扶住许老爷,担心的问道,“爹,您可不能有事啊!” 许老爷摆摆手,他自问见多识广,经历的也多,很快便镇静下来。 许家命数尽了,也许是天意也未可知啊。 “就劳烦太医尽心治好我儿,许某感激不尽。”许老爷声如洪钟,慷锵有力,听的人心头一震。 章太医拱手行礼,“昌国公折煞下官了,自当尽力而为。”说着让手下的药童回宫禀报皇上去了。 此时又有慈听院的丫鬟来报,说是许老夫人听了这事,心头发急,昏过去了。 许老爷听了差侍从去朝医苑请住在府中的张郎中,又让许雎跟着去慈听院先安抚老夫人。 忙活一阵,章太医开完药,叫了下人去熬,众人眼见待着也无用,这才散了,各忙各的去,宋如眉只指明几个闲来无事的姨娘轮番伺候。 莫容蝶看了一眼又一眼,这才离去。 回到听雨院映入眼帘的是,院中栽种的玉兰树,小长廊自己种的紫藤,还有两株自己精心培育的银柳,只是这个季节光秃秃的,还未开花。凉亭旁的果园,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熟悉无比,她,又回来了。 一连几日果然如章太医所说,许桥松一直高烧不退,直直烧了三天,仍没有退烧的迹象。 自那日皇上又指派了几名医术精湛的太医给许桥松诊治,因为许桥松的病又急又猛,几位太医干脆住在了乔松院的厢房,整日里翻找医书,研究用药,无奈,高烧三天后仍旧不止,且情况也不好。 整个许家都人心惶惶,许老爷早已命人封锁消息,据说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这日请早安,众人皆面色沉重。 许老夫人也不见往日的笑容,头发白了一片。许老爷更不如往日精神矍铄,面上的镇静不过是强撑,偶尔的哀凄之色将许府的危机泄露无疑。 许府之所以受皇上器重是因为三代国师皆为能人,通晓卜卦之道,能预测国家福祸。这一代只许家长子许桥松生来有慧根,通晓此道并学成。其他便再找不出来。 许桥松今年二十有五,按理说这个年纪他该有个子承父业的儿子才是。可他自十五岁开始娶妻纳妾,到现在还无子嗣。 每代国师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都到寿辰三十而尽,许家怕许桥松有个万一,卜卦之道后续无人继承,许家本就人才凋落,假若再无国师支撑皇恩难免也会淡薄,以前结仇的世家恐怕会第一个冲上来将许家撕碎。 这也是为什么皇上会这样看重许家以及许桥松的原因。 其实卜卦的方法不难懂,许家子女生来就可以按照祖传的家书学会,关键是普通人都看不懂,不能谙其深意,这便需要慧根,只有有慧根的人才能看透卦象的意思。 现在许桥松病重在床,听太医的意思时日已无多,许家后继又无人,许老爷同许老夫人都感到绝望。 众人一起皆是愁眉苦脸,三爷许洲看不下去了,在他眼中就为了这么个快死的人这样根本不值得,许乔松死了还有他们兄弟仨呢,他就不信一个三个大活人比不上一个许桥松。 “爹,您别难过了,即便大哥有什么事,您不是还有我们兄弟三个呢。” 许老爷听这话胡子都起得抖三抖,大手发狠一拍桌子,指着许洲的鼻子就骂,“你大哥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还活个屁!”许老爷心中更恨他们的不争气。 二房育二子一女,三房育二子,这些统统都是没有慧根的蠢货。若不是他们生不出有用的孩子来,何以许家的重担都放在许桥松一人身上,许老爷真怕许桥松三十岁时出什么意外。 许老爷是一家之主,也同样是个父亲,哪有父亲会盼望儿子死的早的?虽说担任国师为了家族,但也有迫不得已的成分在里面。 许雎心机较深,许老爷的话虽然不好听,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皇上虽然器重许家却也打压许家。封了许老爷昌国公,封了许桥松国师,以及他们不值一提的官职,可以说都没有实权。 要是许桥松真的死了,不难想象树敌多年的世家都会趁机落井下石。 “爹,三弟是担心您的身体,大哥是有福之人,必能渡过难关,您和母亲也应当保重身体才是,否则他日大哥醒来,看到您二位为他这样伤神也会自责的。”许雎一番话使许老爷怒气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