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嘉离开辟阳,欲经复阳、东阳等地穿过清河郡,入青州地界,离开新元帝的所控范围,另谋生路。 阿娇跟着他的人马,赶了一日的路,夜间露宿野外,过得疲惫不堪。薛嘉始终绷着精神,牢牢监视着她,此时他们安营扎寨,也派了三个健壮凶悍的兵卒看着。 天色越暗,阿娇越能感觉到薛嘉阴郁的目光,在自己周身来来回回逡巡。算算时间,刘绍应早已得到庄青报信,随时可能追上他们。 她装作信心十足的模样,心中却不比薛嘉轻松多少,一线生死,全系刘绍一念之间。 阿娇尽力吃下不少干粮,保存体力,此时人定已过,却仍是毫无睡意。幽幽篝火映照在这数千残兵脸上,一种恐怖的气息正悄悄蔓延。 突然远处传来十分细微的马蹄声,薛嘉打了个激灵,头一个拎着弓箭长刀跳起来,一边看紧阿娇,一边吩咐哨兵前去探查。 阿娇趁人不注意,伸手取下发间一支金钗,藏于袖中,以备不测。 不一会儿,哨兵来报:“一里外,只一人一骑,正疾驰而来!” “一人?”薛嘉神色一松,转瞬又紧绷,难道有诈? 他一把扯过阿娇的手腕,紧紧攥住,又不断四处张望,生怕有埋伏,随时准备以她为人质。 “啊——姑娘!”楚儿一声惊叫,扯住阿娇的衣摆不肯放手。 薛嘉目眦欲裂,猛地挥刀,擦着楚儿的手割断她手中布料,将她一脚踢出去。 她还欲起身扑上来,却闻阿娇喝道:“楚儿,退下!” 阿娇身上的直裾深衣被割开一片,隐约露出亵裤一角。薛嘉眼神一暗,闪过一簇火苗,转瞬又回复阴郁。 阿娇忍着腕上的疼痛,另一手捏住裙角,挡住周遭直勾勾的视线,同时小心翼翼,生怕激怒了薛嘉:“薛明府,稍安勿躁。” 她的声音如夏夜凉风,细细拂过,熨帖着众人焦躁不安的内心,那张精致而娇美的脸上,竟是含着丝丝微笑,寻不见一点惧怕。 薛嘉深深喘着粗气,命众人起立,提刀备战。 不出一刻钟,那马蹄声已渐近。平旷的土地上,刘绍披星戴月,身姿挺拔,单骑而来,手中长刀泛着森森寒意。 阿娇双眸仅仅凝视着那个越靠越近的身影,只觉鼻尖微酸,眼眶微湿,他到底还是来了! 刘绍一人,面对薛嘉五千人,竟毫无惧色,直直望向正中被挟持的那一抹倩影,一双眼里是难以遏制的愤怒。他如玉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峻的模样和骇人的气势竟让薛嘉等人不由怯退。 “刘绍,汝妻在我手,若敢使诈,当立即杀之!”薛嘉说着,将阿娇又拉近几分,一手将她双臂钳制在背后,另一手则提刀架在她脖子上。 阿娇尽力抬高脖颈,微微后仰,使那刀不至割伤自己。 刘绍双拳紧握,大喝道:“我单骑而来,汝何惧?速将吾妻放回,可饶你不死!” 薛嘉哈哈大笑:“此话,垂髫小儿才敢信!”他眼中闪过算计和狡猾,“堂堂萧王,怎会以身犯险?汝定有援兵!” 刘绍方才的怒容渐消,又换上令人信服的温和模样:“公若不信,可遣兵四下探查,定无我一兵一卒。”他转头望向阿娇,眸光里闪动着亦真亦假的温柔,“人人皆知我刘绍宠妻,如今妻子落难,绍怎会弃之不顾?” 阿娇心知他说的并非真心话,可他的目光,他的声音,果真将她狂跳的心渐渐抚平,紧咬的牙关也松开些许。 薛嘉略一迟疑,即刻派出四名哨兵,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探查。他以赵姬为质,原就是听说了刘绍爱之,及至见其美,更深信不疑。而方才刘绍之言,也肯定了他的猜测。 马上的刘绍泰然自若,丝毫不担心哨兵发现其他援兵。薛嘉眼中阴狠一闪而过,今日他若当真只身而来,倒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不一会儿,四个哨兵纷纷回报:“方圆一里,未见人迹。” 薛嘉闻言,竟是仰天大笑:“刘绍啊刘绍,纵是英雄豪杰,终要为美人折腰!今日你自寻死路送上门来,休怪我不客气!” 说着,他竟是一把将阿娇推开,张弓搭箭,瞄准刘绍!这一箭下去,他不但能脱身,更能抱得美人归。 刘绍尚泰然处之,颜色如常,阿娇却急了。 “不要!”她第一次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薛嘉箭术了得,不论刘绍有没有外援,都太过危险。 薛嘉冲手下使眼色,近旁立刻窜出一人将她制住。薛嘉脸上露出龌龊邪佞的笑,道:“赵姬,待我杀了这小贼,明日便娶你过门!” 然而他话音未落,便听脑后“咻”的一声,一支箭竟破空而来,直接没入他的后背! 众人皆被这一突变怔住,不知该如何动作。 薛嘉手中弓箭落地,发出一声闷响,他双目圆睁,眼珠子仿佛要掉出来,一手颤巍巍指着刘绍,嘴唇翕张,拼尽全力才喊出几个字:“刘绍,小人!” 那头的刘绍微笑:“小人如你,我亦不必君子。” 话音刚落,四处竟是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听那声音,该有万人之多,冲在最前头的,赫然是旧伤未愈的庄青! 原来刘绍果真有备而来! 早在得到庄青消息时,他便当机立断,令所率一万精兵,马蹄裹布,口中衔枚,一路星夜兼程,沿小路赶超薛嘉,设下埋伏,自己则独自前往。 那四个派出的哨兵,在发现埋伏时,便被第一时间制服,悄无声息的偷梁换柱,因众人皆焦灼紧张,竟无一人发现! □□手早已就绪,只待时机一到,便将薛嘉射杀。 主帅已死,身后又霎时冲出排山倒海般的追兵,那五千残部瞬间大乱。 刘绍提刀驱马,杀入人群,往阿娇这处来。 阿娇立即从袖中抖出备好的金钗,狠狠扎进钳制住自己的那人手上,那人登时放开她,捂手惨叫。 她迅速后退,大喊“楚儿”,二人在方才混入的四个哨兵的掩护下,逃出重围,刘绍马至近前,长臂一捞,将她带上马,坐于身前,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大片,为她遮住裙角。 马儿继续狂奔,冲出厮杀的中心地带。 阿娇靠在刘绍怀中,由他双臂从腰侧环住,感受着后背传来的温度。方才因恐惧紧张而麻木的心终于重活过来,她止不住的颤抖着低声抽泣起来。 刘绍感受着怀里这具柔弱身躯的微微颤动,听着她压抑的抽噎,只觉心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握住,又酸又胀。 他低声叹息,双臂收紧,让她完全倚靠着自己:“王后受苦了。” 阿娇听见他的声音,心中仿佛有万般委屈,难以言说,哭得越发可怜起来。 “夫君……怎么现在才来……”她心中一度绝望,生怕刘绍趁此机会摆脱自己。 刘绍心底既愧疚,又柔软。他伸手轻抚她发顶,在她耳边低声道:“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阿娇纵有满心埋怨,亦知分寸,不再多说,只靠在他怀着,放任自己片刻的脆弱。 不远处,昙恂正率一队人疾驰而来。 他接到刘绍命令,率队欲将王后接回,赶至辟阳时,却闻王后被薛嘉所劫,顿时焦急万分,马不停蹄赶来。 此刻,见那令他时时牵挂的人已安然脱险,始终提着的心才缓缓放下。然而再见她委屈娇弱的倚在义兄怀中,心里又莫名惆怅。 阿娇也发现了来人,随即羞得扭过头拭干颊边泪珠,只余一双兔子般红通通的眼睛,不敢抬头。 昙恂行至近前,冲刘绍抱拳道:“兄长!” 他随即又像阿娇道歉:“恂考虑不周,令嫂子受了苦,实在对不起嫂子!” 若他能多派些人手,也许薛嘉便不会得手。 阿娇摇头:“这哪是你的错?与你无关,千万勿责怪自己。” 连姜夫人出行,亦只有千余府兵,她作为王后,怎能越制?况且昙恂已经给她派了最好的将军庄青,实在十分周全了。 薛嘉之事,他又岂能料到? 昙恂听她如此说,心中这才稍好受些。 一行人往最近的辟阳驿站行去休整不提。 …… 信宫中,姜夫人心神不宁,满怀忧虑。 “绍儿,他——不会怪我吧?我,我也不知道这路上,当真有这样危险。” 明明她来时,还觉道路虽长,却也安全,岂料赵姬才走没几日,便出了这样的事。 她只是想将那赵姬送走,并不想杀她呀! 夏媪握着她的手宽慰:“是王后自个儿命途多舛,怪不得夫人。” “对对对,她自己命不好,怪不得我……”姜夫人喃喃着为自己开脱。 夏媪道:“好在大王神勇,救了她也能全身而退,否则连大王也要遭遇不测。” 姜夫人闻言一怔,随即想起死去的长子,如遭雷击,眼中迸发出恨意:“都是她,害了我一个儿子不够,还要来祸害第二个吗?我,我绝不容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