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当日,似乎有所感应一般,雪势逐渐弱了下来,景梨歌深觉失望,原本还指望着风雪交加,取消宴会之事发生的。 坚决拒绝了月牙之后,景梨歌穿上了平日最普通的衣裳,外面披了件锦茜红的织锦羽缎大氅顶着张未施粉黛的脸便出了门。 景府门口停着两辆马车,除却没有姑娘的二房正巧大房三房各有一辆,而其他三位男子则是各有一匹马随驾马车左右。 此次宴会既是宴请全城,自然无论嫡庶皆是要去的,只不过各房却只去了正房夫人,二夫人抱病在家歇息着,周氏顶了三夫人的名义,景梨歌想起要同周氏共坐一辆便有些犯怵,却又不好去挤大房本就有些拥挤的马车,一时犹豫不定。 “梨歌。” 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子,景梨歌望去,却是宁子时骑在一匹棕红色的马匹上向她招手。 景梨歌灵光一现,向着车夫打了声招呼便跑去了宁家的马车,顺手把月牙也拽了上来。 “多谢兰姨叫我蹭车。” 宁若兰有些日子没见到景梨歌,笑着为她拂去肩上的落雪。宁子时突然撩开了帘子,灌进来满车的凉风。景梨歌打个寒颤,微微靠近了些暖炉。 “你做什么?” “梨歌,你今天是否穿的花哨了些。”宁子时说着,眉毛微蹙。他从前也会时不时来京,宫中那档子事还是有些了解,皇后此举目的是什么他也是深知,因此才格外不想叫梨歌太过出头。 景梨歌低头看了看自己,“没有,还是平日的衣服。” “不对,你平时很少戴这套一色千叶的首饰,今天怎么戴上了?” “......” 景梨歌没法解释,本就是睡过了出门时匆匆自妆奁中拿了一只珠花便簪了上去,谁还有心看是哪套。 宁若兰淡淡得看自家儿子一眼,伸手理了理梨歌发上翘起的地方,“不必理会他,哪怕是粗布麻衣只要你穿着他都觉花哨。” 景梨歌一脸茫然,却见宁子时愣了几秒,突然手一甩将车帘重重地扣在了车厢上,吓得月牙一个激灵。 宁子时坐在马匹上,整张脸若番茄一般通红,头顶好似烧开的锅炉“噗噗”冒着热气。 母亲真是...... 另一边行驶在宁家马车前的是景家三房马车,景临之同景砚白并驾而行。景砚白握着缰绳,余光见景临之一直瞟向后面,便笑道:“三弟若想去寻二妹便去吧。” 景临之回过头来,垂着眸轻轻应了一声。 “嗯......” 景砚白但笑不语,景临之蓦地反应过来,一丝红云染上了他白玉般的面颊,“不...我..不是...” 景砚白唇角一弯,眉眼带笑,“没想到临之也是个十分好懂的人。”景临之磕磕巴巴说了半天,憋的耳根通红。 “也有些日子不见了吧,临之该去同宁夫人打声招呼。”景砚白见他实在窘迫,不忍再逗弄他,浅笑着说道。 景临之看了他一眼,握了握手中的缰绳,御马转身向着宁家的马车而去。 “灵芝?你做什么?”宁子时见他过来,微微让开了条路。 “反正不是找你。”景临之看都不看他,驾着马降低了速度同马车并行着。 “兰、兰姨。” 景临之轻唤一声,看着一双手掀开帘子,露出角落里缩成团子的景梨歌。 “临之,”宁若兰笑着招呼道,“你怎么过来了。” “我、好久没见兰姨,来向您打声招呼。”景临之下意识便套用了景砚白为他备好的说辞,眼神却不住瞟向正靠在暖炉边一脸满足的梨歌。 自上次他一气之下匆匆离去之后,颇有些时日没有见过梨歌了,平日她便懒懒散散不爱走动,偶尔来一次正厅用膳,也没有什么说得上话的机会。 宁若兰见他眼神游离在车厢内,露出了一个了然的笑容。 “怎么,嫌兰姨拐跑了你妹妹?” 景临之的脸瞬间如煮熟的虾子般通红,加之他皮肤白皙,乍一看去仿佛一个行走的苹果。 “没、没有,没有,兰姨我先走了,二哥还在等着我。”景临之落荒而逃般驾着马离开,留下满脸错愕的宁子时。 宁若兰怔仲着,突然就笑了,拍着车厢笑到不能自已。 宁子时和景梨歌双目相对,二脸懵相。 一旁的月牙看穿一切,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知道便知道偏要点明,戏弄完少爷戏弄临之少爷。少爷脸皮子天生双层加厚,而临之少爷可是打小就容易害羞,是个实打实的耿直青年。 做个自带慧眼的丫头真是累,月牙一脸冷漠,顺手递给笑岔气的宁若兰一杯沏好的茶。 皇宫仍是上次来时的模样,只不过下了雪又是另外一番景色,且热闹了许多,总之不似从前冷冷清清的模样。 景梨歌下了马车,便同宁若兰和宁子时暂时告别,回到了景家的马车旁。周氏带着和安氏带着几个姑娘向着玉庭园走,景梨歌不太想同她们在一起,稍稍落后一步同景临之景砚白并行着。 “砚白!” 自右侧传来一声呼唤,竟是许久不见的元予枫。 “好久不见你了,你母亲的身子可有好些?” “嗯,好多了。怎么不见沐暖?” “小暖昨晚突然染上了风寒,今天叫她在家歇着她不愿意,非说错过了还要再等三年。” “正是降温的时节,定要多加注意才是。” 二人说着,脚步也放慢了许多,不多不少刚巧落景梨歌三步。 景临之偷偷瞟了一眼左边的景梨歌,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缓和气氛,便被景砚白拉到了男席。 玉庭园位于皇宫的东南角落,今日来访众宾男男女女除却各家夫人皆是未曾婚配的年龄,自然是要分席而坐。女席上座的几位正是当下正得恩宠的后妃,其中为首的便是同样给景梨歌递了邀请函书的沈贵妃。 今日的宴会虽说也是赏梅,但太子府的梅花同玉庭园的梅花果然是相差甚远。 玉庭园的梅花,单说品种便有单瓣的小玉蝶、重瓣的千叶红、花朵繁密甜香甚浓的天星红,半重瓣的江南朱砂、花碟型的残雪照水,加之颜色由宫粉、水红、桃红、纯白、朱砂应有尽有,特别是中央的梅树,枝条下垂如纸伞,一棵树上同时开尽白色、粉红以及白底红色斑纹的花朵,正是十分稀有的晚跳枝。 加之白雪皑皑覆在花瓣之上,其中风情自然是太子府那几株红梅所相能媲美的。 月牙看得兴起,不住惊叹,景梨歌却兴致缺缺,低头摆弄着桌案上的茶盏。 席间正热闹着,突然一阵骚动,景梨歌不看都晓得发生了什么。 自玉庭园入口处,缓缓走进来几位正说笑的年轻男子,正是圣上的几位皇子。月牙伸长了脖子望过去,只一眼便瞧见了那人群中燃烧的红莲。 宇连墨穿着一袭朱砂色的衣裳,外面披着件流金玄色的织锦大氅,乌黑如墨的发丝随意束起,面如白玉骨指修长,一双凤眸潋滟夺目,唇畔噙着浅浅的笑意,整个人恣肆张扬而又慵懒如砂,宛若一团跳跃的火焰。 “今日来的小姐们似乎同往年更多了些?”宇连墨拨开一枝梅花,轻笑着说道,声音宛若一片羽毛般撩拨心弦。 月牙有些看呆了,缓过神后垂下头摇晃着景梨歌的手臂,“小姐小姐,您快看九殿下啊!实在生的美丽极了,奴婢对比过了,比少爷好看那么一点儿!” 景梨歌听此动了动眼皮,抬眸望去,不巧九殿下也正向她这边望着,二人目光相对,景梨歌怔了怔移开了视线。 “若论气质却不如子时。” “小姐眼光也忒高,奴婢觉着已经是生的十分好看了,那般张扬的红色,只怕也只有九殿下能穿出如此气质了吧。” 景梨歌伸出手指碰了碰桌案上酒盅冰凉的盅身,轻轻说道:“穿什么颜色,不都是一般模样。” 月牙蓦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捂着唇有些慌乱的看着景梨歌。 “小姐...奴婢...” 四周蓦地静了下来,骚动之音一瞬之间消失,景梨歌好奇是谁有这么大气场震得住这一群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姑娘。 抬眸望去,却见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姑娘,一袭冰蓝色十二破留仙长裙,袖口紧紧束起,露出小臂纤长的曲线,外面套着件纯白色的立式白玉兰披风,墨发不似小姐们那般绾髻,反而如男子用一顶水蓝的羽冠束起,眉眼精致却十分清冷,腰间佩着一把沉水剑,剑尾湖蓝色的穗随着她的步伐一步一摇。 “别挡路。” 她如是说道,声音清冽如泉,面上毫无表情。 站在她身前的几位皇子相互对视一眼,向后退了两步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那位姑娘是什么人,看起来又不像是公主,好大的气派。” 听到月牙的疑问,一旁的景浅浅微微坐了过来,靠近景梨歌低声说着。 “是蓝璟玉蓝郡主,蓝郡主一家的男子皆是战功显赫,也皆是死于战场,圣上为嘉奖其功德,封了郡主。” “是吗,”景梨歌侧首望着蓝璟玉,“可是为什么好像人人都畏惧她一般。不对...与其说是惧怕...” “蓝郡主身份高贵,本该受众人敬仰,只是她自小习武,性子冷淡难以相处,又随身佩剑,常人莫说同其对话,连接近都困难。加之...”景浅浅顿了顿。 “圣上曾为郡主指婚御史大人的公子,只是成亲当晚郑公子便暴毙,人人皆说是郡主戾气太重以至克夫。而且郑大人唯有此一子,十分珍视爱护,发生此事之后坚决不肯叫郡主同郑公子和离,偏要郡主终身不嫁,做郑公子的守寡之妻。” “可是这对蓝郡主来说也未免太不公正了些,郡主看起来还那么年轻。”月牙有些愤然,压低身子插了一句。 “郑大人也是一代老臣了,却在郑公子出殡当天追棺而泣,场面十分悲戚动人,而且若是换做平常人家的女子,按理说是要代替丈夫侍奉公婆一生的。所以圣上不能完全罔顾他的要求,最后折中的办法便是蓝郡主仍旧是郑家的媳妇,但是特许她可以入住皇宫,享受公主的待遇。” 景梨歌轻笑一声,支着下巴偏头望向蓝璟玉,“说是折中,这个年龄女子该有的东西,已经毁的差不多了,想必是无用。” 蓝璟玉正握着一盏酒盅,感受到一道不同以往的视线,抬首望了过去,只一眼便瞧见了那娇小可爱的人儿,正支着头看着她,目光中没有打量也没有惧怕厌恶,有的只是淡淡的墨色。景梨歌猛然对上蓝璟玉的目光,怔了征便若无其事般移开了目光,她心中暗自回想着景浅浅方才的话,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男席那人如火般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