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又怎么会娶回家呢。”秦岩道,“孙玉华是个难得的好人,你会喜欢她的。” 吴狄到时,只见一个绿衣女裹着裘袄缩在树下,城外原本风就大,风里还夹着砂砾,剐得人脸生疼,孙玉华竖起裘袄领子遮住脸,只露出一双杏眼,那黑溜溜的眼珠子直直等着走近的吴狄,噌噌的冒出火来。 ——“你想死。”孙玉华齿间哆嗦着说出三个字。 “路上…难走…”吴狄心肝儿一颤一颤,“郊外路都结了冰,车轱辘上去直打滑…这才…误了时辰…” 孙玉华想揪夫君耳朵来着,使了半天力气,冻僵的手指头都没张得开,“车轱辘?当我瞎啊,你们两匹马出的城,哪儿来的马车?” 车轱辘声由远及近,秦岩骑在骏马上,对孙玉华拱了拱手,凌素好奇云都河东狮,也伸长了脖子去看,见她面容秀丽,杏眼有神跟会说话一样,一身绿裙在萧瑟的寒冬里愈发翠美,虽然还不认得,但心中已经生出好感。 ——“女人!女人!”孙玉华指节爆裂骤然张开,一个挥下就要去扇吴狄,“你居然敢带个女人回来!?” 吴狄接住夫人的手腕,口中喊道:“不是我带回来的,是秦岩啊。” “还敢扯谎?”孙玉华嚎了声,“你吃了豹子胆,敢做不敢当,还赖在秦将军身上?秦将军不喜女色,你扯谎也换个人呐。” “玉华,你误会了。”秦岩赶忙下马,“人,真和吴狄没关系。” 孙玉华半信半疑,不情不愿抽出手,眼珠子在秦岩脸上转了转,“当真?” 秦岩低笑,“骗谁也不敢骗你,真是我带回来的朋友。小丫头,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孙玉华,云都…” “云都河东狮。”凌素跳下车。 要命,秦岩和吴狄心上同时一紧,小丫头怕是不知道河东狮是骂人泼辣,当人面说出来,孙玉华要是暴躁起来,两张利嘴开撕,怕是翻天覆地。 孙玉华听着也没炸,上下看了看凌素,歪头道:“你再说一遍?” 凌素也不怕,直直道:“城外人来人往,那么多人看着,你半点面子不给,伸手就要教训自己夫君,还不是河东狮?” 吴狄软下身,对秦岩使了个眼色,俩人对视点头,同时搓起了手见机行事。 “有胆识啊。”孙玉华俏脸微扬,“敢瞪着我这样叫我的,你是第一个。姓甚名谁?头回来云都吧。” “我叫凌素。”凌素爽朗道,“别说是头回来云都,除了绥城,哪里都是第一次见。” “凌素,记下了。”孙玉华大手一挥,“我叫孙玉华,往后城里有人欺你,就报我的名字。” “要有人欺我,当然先找秦大哥了。”凌素指着秦岩。 孙玉华哈了哈冷手,忽的笑道:“要你秦大哥欺你呢?” “他不会。”凌素脱口而出。 秦岩唇角扬起笑,心想小丫头心性也是简单,要自己真是个坏人,半途把她卖了咋办? “罢了。”孙玉华手一挥,“有这秦大哥罩着,云都还真没人敢欺你。”孙玉华走出几步,又对吴狄气道,“还愣着干什么,回家啊。” “凌素说你河东狮呢?”吴狄怯道,“你居然不生气?” 孙玉华比划了几下拳脚,秀眉一抬道,“她又没扯谎,人人都知道,我就是嘛。” 孙玉华挥舞着的拳头嘎然定住,看着朝他们走近的秦丘,收回手理了理绿裙,“秦大人。” ——“秦大人。”吴狄抱拳恭敬道。 秦丘低应,深目扫过十余日没见的弟弟,定在了凌素陌生的脸上,“阿岩,她就是…” 秦岩轻拉凌素手腕走向大哥,“这就是帝王谷主的女儿,她叫凌素。小丫头,这就是我和你说起过的,我大哥。” 凌素张了张嘴,心里琢磨着已经有了个秦大哥,这秦大哥的大哥,又该叫什么?孙玉华看出她的犯难,嘴巴一张道:“傻,叫大伯啊。” “玉华!”吴狄顶了下她胳膊肘,示意秦丘跟前可不能造次。 “秦…大人。”凌素跟着吴狄夫妇喊了声。 “凌姑娘?”秦丘对凌素抱拳颔首,“能从谷中借到医书解燕国燃眉之急,你功不可没,我替五殿下谢过。” “我帮秦大哥,旁人不必谢。”凌素笑嘻嘻道,“一物换一物,秦大哥也是拿东西换的,这样来说,谁都不必谢了。” “哦?”秦丘疑看弟弟,“阿岩,你拿什么换的?” 凌素指着身后塞得满满的马车,“一车的好玩意儿,秦大哥钱袋都瘪了。” 秦丘愣了愣,随即干笑了几声,也不知这丫头是胡乱玩笑,还是真的就是一车玩意儿,换来了《祝由十三科》。 秦丘垂目又道:“阿岩,先别回府了,带着医书和我去五王府,五殿下已经等了很久。” 秦岩转向吴狄夫妇,低声道:“有劳两位替我送小丫头回我府上。”秦岩声音又压低了些,“我家乱糟糟,也没住过女人…玉华,劳烦你…看看小丫头缺些什么,帮忙置办…” 见孙玉华傲娇不语,秦岩只得抱拳对她摇了摇,“劳烦。” “哼。”孙玉华撇嘴,“能帮多少,看着帮吧。” 秦岩走出几步,又转身对凌素道:“饿了就吃,别等我啊。” 秦丘幽窥凌素脸上的表情,再看弟弟露出难得的温柔,心里若有所思。 孙玉华拉过吴狄,拉起他的衣袖做了个劈下去的动作,悄声道:“秦将军不是那啥?居然还带回来个姑娘?” “说什么呢?”吴狄生怕被凌素听见,“坊间谣传你也信?” 孙玉华杏眼细看凌素,嘀咕着道:“男人都是一样,二十岁喜欢年轻的丫头,八十岁还是喜欢年轻的丫头。”说着忽然扭头怒视吴狄,“你到老是不是也喜欢年轻丫头?” “我哪敢?”吴狄张口就道,“我身子虚,受用不起。” “这还差不多。”孙玉华带着凌素往将军府去,走几步还跺上几脚,“我还给太尉家小姐说,等你们回来,就张罗说说她和秦将军的事...这下好了,没戏。” “秦大哥有事么?”凌素听在耳里。 “现在没了。”孙玉华眉毛揪起,露出一副嫩白菜就快被野猪拱了的复杂表情。她就是有些不大明白,云都那么多花容月貌的贵女秦岩看都不看,一个外头来的小姑娘,怎么就得了这位大将军的另眼相看。 ——一定有故事。 五王府 秦岩到时,朱武阳已经在书房等了许久,他注视着这个年轻人英武果敢的脸,眸里渐渐溢出笑意。 “阿岩来了。”朱武阳掸袖迎上,“一路风尘仆仆,还没归家就直奔了小王府里,小王真是心里有愧。” 秦岩单膝跪地,从怀里掏出医书呈上,朱武阳眼中欢喜,却没有急着伸手,俯身亲自托起秦岩的手腕,“阿岩快起来。” 秦岩站起身,朱武阳这才不急不慢接过封皮久远的《祝由十三科》,一遍遍摸着泛黄的页,又重重按住秦岩的肩膀。 “小王座下幕僚三十六人,武将十二人,但最最得力的,就是秦家俩兄弟。”朱武阳忽地双手叠起,对秦岩俯首道,“小王替染病的百姓,还有一筹莫展的父皇,谢过秦将军。” “五殿下。”秦岩赶忙跪地回礼,“末将受不起。” “受得起。”朱武阳眼神灼灼,拂开绛色的缎袍走向书桌,“今夜,你大哥已经传小王的意思召来几位太医,要能治好热病,小王功劳册上又会添上一笔,就算父皇又不记得对我们兄弟允诺过什么...但小王功绩就在那里,文武百官记得,大燕百姓也记得。” “殿下圣明!”秦丘俯首道。 “阿岩。”朱武阳含笑看向嘴唇没怎么动的秦岩,“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出来。” 秦岩哑声道:“末将...也不知道想要什么...皇上和殿下您给的赏赐已经够多...” “哈哈哈哈。”朱武阳笑道,“秦丘,你看你弟弟,这嫌赏赐多的,他还是第一人。小王听你大哥说,你此行还带回了个女子,是帝王谷主的女儿?你不求赏赐,也不给人家求些?” 秦岩瞥看大哥,闷声又道:“凌素孩子性情,帮末将也是出于仁心,她也不求赏赐...”见大哥对自己不住摇头,秦岩只得道:“要不...若军务不忙,还求五殿下许末将几日空闲,我好带凌素四处游玩...” “凌素?”朱武阳低念着,“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可是这个素?” 秦岩点头,“正是。” “名字清雅不俗,这位帝王谷大小姐,一定是个出尘脱俗的清丽女子。”朱武阳低眉悠思, “秦丘,你刚刚在城外见过这位凌姑娘么?” “匆匆一面招呼了声。”秦丘道,“美人尚小,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英眉秀目,确实和云都女子有些不一样。” “那是贵客,怎么能就招呼了声。”朱武阳露出些不满,“等解决了热病大患,小王一定要亲自向凌姑娘道谢。” ——“让开,我要见五哥!” 院子里传来有人闯入的声音,管事显然挡不住来人,只得扯着嗓子提醒书房里议事的朱武阳,“汐公主,殿下正在里头商量大事,您…” “大事?我也有大事要和五哥商议,让开!”来人嗓音脆亮,管事和几个下人想拦却又不太敢,样子很是滑稽。 听脚步声走近,朱武阳瘦脸流露出一丝不耐烦,把《祝由十三科》拿宣纸掩上,缓缓走向门边,掐准脚步声恰时打开屋门,对闯入那人温和笑着,口中道:“汐儿还是这脾气,有什么事派个人来传话就是,还亲自来了?” ——“末将见过公主。”秦岩恭敬单膝跪地,俯首对来人行礼。 迈入书房的女子名叫朱汐,是燕帝朱允和茹贵妃的小女儿,也是九王朱九亭的亲妹妹。朱汐梳盘月髻,一看就已经嫁做人妇,双目湛亮透出几分威仪,但衣裳只是寻常锦缎,乍一看身上也不见多余饰物,朴素装扮又与她眉眼与生俱来的贵气不大相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