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无论是含章还是齐不维,两个人都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含章依旧是高贵温婉的大家闺秀,齐不维也依旧冷着一张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两个女孩子继续跟着齐不维习武,当然在素质的强烈要求之下,还是换掉了那套风水不太好的练功服。 一切似乎都与之前一样,琢玉中的众人在上次的警告之后也没人再提起此事。 于是这件事仿佛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素质知道,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含章看着齐不维的眼神不再热切激动,她温顺听话,如同齐不维曾想的那样,低眉顺眼地喊他“主公”,完美的不似真人。 她不知道齐不维是不是真的觉得满意,只是她总是觉得,在含章变成这样以后,这个人愈发的冷峻不近人情,身上仅剩的一点温情也没有了。 那天晚上的事,犹豫了很久,最后她还是偷偷告诉了含章:“那夜你睡下后,其实主公有来看过你。” 那时已经是深冬了,天气寒冷不能便出门去习武,于是女孩儿们就留在屋子里练习茶艺。 彼时,含章素白的手中执着一支熏香,听这话时,燃香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将熏香点上,侍女递上手帕为她净手,她搁下手帕开始挑选要用的茶叶,淡淡的道:“哦?是吗?” 素质拨了拨一边正煮着水的炭火,点点头,“是啊,他在漱月小榭门前站了很久。” 想了想,又接着说:“我虽尚不曾喜欢过一个人,亦不知何为相思,可是我却看得出来,无论主公是不是你想找的那个人,总归对你也并非毫无情谊的。” 含章手上动作未停,不置可否,模模糊糊地“唔”了一声。 熏香已经燃起来,从香炉中升出一些淡淡的烟雾。 素质看着坐在她对面的那个女子,她今年十八岁,正是一个女子如花朵般最美好的年纪。 美丽的少女青丝如瀑,着一身鹅黄色的冬装,手指纤细白皙,熟练地煮水泡茶,一举一动皆是风情。 素质觉得若是齐不维面对这样的美人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心,除非他根本不喜欢女人。 晚上素质枕着外面的风雪声,还想着含章的事情。 她其实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日子里她还能分出大部分精神去谈情说爱,何况,她想连含章自己都不清楚,她爱上的究竟是她温存记忆中的那个男子,还是如今这个阴郁狠厉的齐不维。 若她看不清,于齐不维不公平,于她自己而言,被记忆中的一个人禁锢了一辈子,其实也很不公平。 素质心里头乱七八糟的想很多东西,一时睡不着。 突然她隐约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叫声从窗外传来,似乎……是猫叫? 其实在这样一个已经熄灯的深夜,听到几声断断续续的猫叫是很瘆人的。 她下床点亮了烛火,外间值夜的侍女走进来,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身体不舒服?” 素质摇摇头示意她先别说话,仔细听了听,更加肯定屋子外头确实有猫叫声。 于是女孩子便披了衣打开房门,外头风雪很大,一开门便是一阵寒气袭来。 无可避免地打了个哆嗦,就赶紧接过值夜侍女手中的灯笼四下找寻起来。 最后在廊下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只未满月的奶猫。它身上已经被雪盖住了,在雪地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动不动,但是还在倔犟地叫唤,声音细细软软。 身后跟着的侍女看清了那只猫,轻声问道:“姑娘,这………” 小姑娘蹲下去将那小猫抱起来,转身回了屋里,“风雪如此大,好歹也是一条性命,先带回屋里去吧,你去给我准备些热水来。” 素质将那瘦瘦小小的毛团子放在离烛火近些的地方,取过一条手帕为它拂去它身上的雪,才看清是一只狸花色,白肚皮的小奶猫。 猫儿似乎是感觉到了温暖和身边人的善意,闭着眼睛努力的向着烛火凑了凑,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她的手指。 素质想起很久以前,大概是她七八岁时也养过一只猫,是皇后宫中精心养着的一只名贵品种猫生的猫崽子,刚抱给她时也是这般大小,只是那猫儿娇气的很,没几天就死了。 轻笑一声,素质看着灯下还在努力呼吸的小猫,觉得这种世道,无论是人,还是畜牲,太骄傲的总归都是活不下来的。 于是她决定留下它。 抚着它微微起伏的肚皮,她轻声说:“要努力活下去呀,小东西。” 第二天含章在屋里如以往一样等素质过去一同上早课,左等右等却始终没见到人。 是以教习师傅进来时只看到了一个人,皱起眉头问道:“素质姑娘何在?怎么只有你一人?” 含章很是淡定地回答:“她昨夜里受了些凉,在屋里歇着了。” 来授课的先生是教医术的,听到这话捋了捋下巴上的一撮胡子,“哦,受凉了,那你就说说开了什么方子吧,说对了,这事也就算了,若不对,你们两个就都给我抄医书去!” 含章不动声色,从容说道:“防风、桔梗、陈皮、枳壳、甘草、泽泻,前胡、杏仁,生姜,今早还有些发热,便又加了一味北柴胡。” 老先生眯着眼睛笑骂了一声:“就你聪明!” 当下也不再纠结这件事,翻开书开始讲解几副药方的功效。 等下了早课,含章恭恭敬敬地送别了老师,发现竟然还没等到素质,便觉得也不是这么回事儿,当下便带着婢子去了移风坞找人。 还没进到屋子里去就听到女孩子清脆悦耳的笑音,含章心下觉得奇怪,便上前推开门,正好看到那个逃课的姑娘笑着倒在床上,逗弄小猫的样子。 素质见到她一时愣了一下,随即连忙整理好衣服站起来。 含章看到她的样子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回过神来竟然是噗嗤一声笑出来。 素质觉得有些沮丧,含章本就那般貌美,如今妆容精致,衣裙整齐,更加是明丽不可方物。 反观是她,衣衫不整,头发方才在床上嬉戏,蹭的十分凌乱,总之很是狼狈。 含章走过来理了理她的头发,看她面色不太好,便问道:“怎么了?我来了吓到你了?” 她摇摇头,看了一眼少女如同麋鹿般美丽的眼睛,低下头回答:“没有……只是我见你总是如此美好,样样完美,我却……” 说完素质就后悔了,含章处处都好,但她却比谁都清楚,她有一处最为致命的不完美——齐不维。 近几个月含章好不容易放下了一些,她又如此说,难免会令人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 含章果然愣了一下,随即温柔的笑开:“原来是为了这事儿,我还当是什么大事。” 她轻轻捏了捏小姑娘稚嫩的的脸,继续说:“我们素质尚且年少,容貌尚未长开,如今是天真烂漫,没什么不好的,再过个三五年,你长成了大姑娘了,想必那时候,你要比我美貌上许多的。” 两个女孩儿正说着话,床上的那毛团子似乎是不满别人冷落了它,喵喵叫了两声表示不满。 素质这才想起来它,连忙抱起来给含章看,“含章,你看,这是我昨夜捡到的,是不是很可爱?” 含章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小圆脸,点点头笑道:“是很可爱。可取了名字?” 素质把它放下,摇摇头,“尚没有呢,不知该取什么名字好,你可有什么主意吗?” 含章沉吟了一下,“不如就叫狸奴吧?如何?” 抱着猫的女孩儿想了想,便十分欣喜地点头,“诗中说‘裹盐迎得小狸奴’,含章你取的名字自然是很好的。” 含章也蹲下身来与她一同逗弄狸奴,开口说道:“素质,你想养着它?” 素质点点头回答:“是啊,我觉得……它与我很像。” 含章沉默了一下,似乎思索着什么,过了半晌才又说道:“可是……你不怕他责罚你玩物丧志?今日你可是逃了早课,虽说我帮你糊弄过去了,但这事总要有个说法。” 素质也沉默了一下,知道她说的是齐不维。 当初刚刚进琢玉时,他确实说过不许养这些无用的畜牲。 但随即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事,罚就罚吧,总不至于打死我。我没什么太大的出息,但是还是想努力试着保护自已喜欢的东西。” 她转头看着含章的眼睛,认真说道:“你也是一样的,你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我也会努力地保护你。” 含章抚了抚狸奴因为营养不良而不甚光滑的皮毛,很欣慰的笑了笑:“我们的小素质长大了,也想保护我了呢,这是很好的事呀。不过眼下还是要先解决狸奴的事,不如我把它带回漱月小榭吧,我那处偏僻些,地方也宽敞些。你觉得呢?” 素质有些舍不得,何况若是含章带着它回去,万一被人发现了,那她也脱不了干系。 含章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安抚地笑了笑,“无碍的,我们小心些,流采大概是发现不了的。” 于是那天狸奴还是被含章带回了漱月小榭,她则然后乖乖地去上课。 好在早课的事有含章帮着,青七也没有过于追究,原本她以为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也确实过了几天安生的日子。 然而终于有一天,含章的侍女偷偷来找她,说大人在漱月小榭,将含章姑娘和流采姑姑单独叫了过去,不许其他人近前。 素质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恐怕是为了狸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