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二在晏雪溶催促的目光中喝了口茶,然后才慢慢悠悠地说道:“昨天早晨我不是说了吗,听温家老四说过他们家要进个私生女,昨夜我又与温四他们喝酒,提到这事儿还吞吞吐吐的,后来还是二爷我送他回家的时候,他喝多了吐了真话,原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晏雪溶听见他说的是昨日城门前头遇到的那个冷美人,当下也没了什么兴趣,依旧是看着窗户外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怎么说的?” “嗨!他喝多了我也没太听清,就是隐约听到‘她娘是个□□’‘候府的六小姐’‘我爹他是糊涂了’乱七八糟的话。”谢二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看到了对面坐着的那人斜过来的目光又连忙解释道:“不过我自己又琢磨了一下,最后大概是这么回事儿,咱们温侯爷年轻的时候最好交游,少年时候就曾经远走闵州,听说这温六小姐她母亲,就是在这个时候碰到的,是闵州地界上出了名的一个……烟花女子……” 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模样,这话还没说完就一下子噤了声,有些愧疚地看了晏雪溶一眼,反倒是晏雪溶不甚在意的模样,安抚地笑了笑说道:“无妨,我母亲那事儿已经过去挺多年了,也不是不能提。只是这话还是不要再对旁人说了,你平日里总是对这种秘事好奇些,但这次不同,颖都是个看重门第的地方,一个姑娘家千里寻亲已是不易,身世本就不太好,你莫要再说这种话为难她。” 谢云筝知道他这个人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该生气,向来是不做半点儿假,此时见他当真气定神闲没有伤神才放下心来,点点头回答说:“你知我向来有分寸,这些事情定然不会与旁人多说,只是……就如你所说,颖都里头最不怕不知道的就是王侯家的秘密,恐怕用不了多久,这温六小姐的事情就要传遍大街小巷了。” 晏雪溶修长的手指捻着筷子,夹起一块杏仁豆腐送进嘴里,听他如此说便点了点头:“也是。”想了想到底是有些不忍心,便对着谢二说道:“这姑娘冷冰冰的,但确实……与我有些相似,你常在门阀宴会上玩乐,能看顾的地方还是多照拂些吧。” 谢云筝也收了玩笑的模样点头答应了:“好说,你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等以后正式见了她我也会尽力护着她一些。” 晏雪溶没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双手出神。 那双手手指修长白皙,是一双长年养尊处优的手,唯独在左手的虎口上有一块已经暗淡的伤疤。 那疤痕也不太大,又在指缝中,平日里确实看不大出来。谢云筝看到他那块疤痕倒是轻轻叹了口气,知道是这个温姑娘让他想起了些从前的事。 那时候苏贵妃还不是如今这个风头无双的苏贵妃,无权无势地带着个小公子,确实……日子过的不太好。 谢云筝正琢磨着怎么安慰他一下,他却自己回过神来,抬起头露出一口白牙笑着说:“行了,小爷我吃也吃了,故事也听了,方才听你提起什么歌女我才想起来,咱们是不是有日子没见过釉辛姑娘了?走!去明珠楼挑支钗子找釉辛姑娘听曲儿去!” 说着就自顾自地起身走了出去。 谢云筝哪里想到他说走就走了,连忙站起来追过去,一边喊他:“晏雪溶!那咱们去找釉辛姑娘,是不是得去将军府喊上薛止戈?” 晏雪溶脚下不停,闲闲地回答:“成吧,你去薛府找人,我在明珠楼等你们,不知道昨天睡了一天薛止戈他清醒点儿了没。”说着又侧过头促狭地眯起眼睛说道:“不过依我看,叫不叫止戈也没什么的,总不过不是我们两个对着釉辛姑娘日思夜想。” 谢二作为颖都城里有名的风流公子竟然也难得地红了红脸,嘿嘿一笑:“釉辛姑娘当然国色天香……诶不对!晏雪溶你倒是会投机取巧,让二爷我去薛府对着薛将军那个老顽固,自己倒跑去给美人挑首饰!” 晏雪溶赶紧向前跑了几步,摇了摇头:“那可不行,我每次去薛府都要被薛老将军念叨小半个时辰的礼义君臣,这些东西我从小听到大可是怕了,你不一样,你多给他老人家打打岔也就过去了,这事儿非你莫属啊谢二少爷!” 谢云筝一想也是,要说这薛老将军带兵倒是恪尽职守,唯独是性子迂腐了些,哪回晏雪溶进了薛府也没有半个时辰就出来的时候。 难怪薛止戈也多少有些磨磨唧唧的样子。 摇了摇头,到底还是认命地上马向着将军府的方向去了。 明月楼是颖都的富贵人家的女眷们经常光临的首饰店铺。 其实这里并不是特别大,甚至也不能说是一座楼,只是它背后的老板据说是朝中很有些地位的大人,首饰样子做工也确实精致,价格也更高一些,于是倒隐隐成了专门为贵女夫人们服务的一间首饰铺子。 温浅予走出马车,看着眼前这不太起眼的明月楼,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昨日中午她无视刘氏惊讶懊丧的表情顺利地将名字记入了温家族谱,成了名正言顺的候府小姐。 今早她去请安时刘氏倒是就一脸平静地嘱咐身边的嬷嬷带着她到明月楼来添置着饰品。 昨日她还坐着破旧的小马车求着守门侍卫进城,今日她就乘着候府富丽堂皇的马车来到城里最有名的店铺。 世事斗转星移,变得还真快。 流采站在车子下面扶她下车,刘氏派来的那个张嬷嬷赶紧凑了上来说道:“六小姐,这就是咱们颖都最好的首饰铺子啦!老奴带您进去逛逛?” 温浅予冲她点点头,温声说道:“那有劳嬷嬷。” 说完便跟着张嬷嬷走了进去,眼角的寒光却一闪而过。 出来采买些首饰刘氏也要贴身的人跟着指引,不知道是不放心她还是看不起她。 不过这些东西其实她也不太在意,只不过是觉得有人跟着,她就得一直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这就好像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披得久了也是挺热的。 好在那张嬷嬷也不甚在意她,进了铺子就对着迎上前的伙计嘱咐了一声含糊不清的话:“这是靖安候府领来的姑娘,好生伺候着。” 说完便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温浅予看了她一眼,也没有怪罪什么。 一来她是想着卖刘氏一个面子,告诉她不想与她争斗些什么;二来则是乐得她不跟着她,省得别扭了。 那伙计却为难了一些,他得看这姑娘的身价来推荐首饰,却实在是没太懂“靖安候府领来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正为难的时候,温浅予身后跟着的流采皱了皱眉说道:“这是温侯爷的女儿,不该好好招待吗?” 这下伙计更加迷糊了,要说温侯爷的几个女儿大多都来过他这里,却从未见过这一位啊。 但他机灵,看一边坐着的张嬷嬷没有反驳,当下也不多问,堆起笑脸招呼道:“原来是候府的千金,小的有眼无珠,您勿怪——来,您这边儿请!” 说着就弯着腰将她引进了内室。 此处是为身份相对更贵重些的客人们单独隔出来的雅间,他虽然是不清楚这位姑娘到底是温府的哪位小姐,但是凭着温家世袭百年的荣宠,这姑娘怎么说也得进内室单独招待。 “小姐,您是想选些什么样的首饰?珠钗步摇,还是手钏璎珞?” 温浅予本身对首饰不太感兴趣,她这些年杀人动武习惯了,到底是觉得这些东西有些碍事。 但是她这趟出来是为了挑首饰,为了少走些地方,她还是决定就在这儿挑一个。 只是她在审美这方面有些别扭,总是想着要就要最好的,于是大概扫了眼柜台上摆着的各色珠宝后摇了摇头,目光却落在了柜台后面的一支玉步摇。 那是一支十分好看的步摇,上头精致地雕刻着几朵桃花,下面坠着几颗圆润的珍珠,奇的是那淡青色的玉色上竟然还隐约透着着粉。 铺子里的伙计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她原来是看中了这一支,便小心翼翼地从后面拿了过来:“小姐好眼力,这是我们新做出来的样子,还没有摆出来,这头一支用的是特别罕见的粉玉,质地绝对是一等一的好。” 温浅予垂着眼睛轻轻摸了摸这支步摇,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是极好的玉色。” 那伙计想了想,还是犹豫着说道:“小姐,这支粉玉步摇,价格上……要比其他的高出许多。” 其实他不用说,温浅予也知道这玉本身就稀有难得,做工也精细,样子又雅致,价格上必定不会低了。以她目前的身份地位来说,确实……不太能买的下来这支步摇。 可是她确实是喜欢,一时竟也有些不舍,也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摩挲着那粉玉步摇。 正在犹豫时,突然听到外头一阵喧哗:“四爷!您怎么有时间过来了?您快里面请!” 然后就是一阵少年清朗的声音:“小爷听说你们东家说新制了一支步摇,好看的紧,便特意过来瞧一眼。” 内室与外室相隔的帘子被挑起,温浅予抬起头循着声音望过去,却正好撞进少年清澈温和的眼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