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傍晚。
却说那神公作法一毕,众人作鸟兽散,苏恨水与宋黑子见状又折返回了城中,帮着宋母收拾好茶摊,才去投宿。
非是那宋黑子不留他,只因他家中破落,一家三口仅挤在两间逼仄的矮屋窄室之内,破瓦寒窑不说,加上还有女眷,属实不便。
入了山城过夜留宿倒也好办,这城立于黄土高坡之上,最不缺的就是无主窑洞。
苏恨水与宋黑子商量了一番,约好明日相见,便径直挑了座山头去寻住处了。
可这还没转上几圈,忽见个窑洞里走出个灰头土脸的脚夫,想是睡得有些迷糊,迎着暮风撒起了尿,可他却顶风站着,乱风一过,反倒是滋了自己一腿,顿时骂骂咧咧的嘀咕了几句,正蹭着脚,抬眼就看见了苏恨水。
“诶,您不是茶摊上的那位么?”
这脚夫走南闯北能活下来的不说一定有手段傍身,但必然都是老江湖,眼力过人。
苏恨水岂是常人,如今三伏天竟然衣不解扣,偏偏还是一身黑衣裳,背刀缚索不说,再看那脸,阴柔有异,一只青蓝眸子更加瞧的人心惊肉跳,只往那一杵便气质不俗,绝非常人。
加之先前在茶摊上听了几句宋黑子的说道,这聪明人但凡瞧上一眼,便绝难忘记。
“您也找地儿住呢?别了啊,咱们搭个伙儿,这地方一到晚上凉的吓人,而且,听说还有恶鬼索命,凑一块儿刚好壮壮胆气!”
不等苏恨水开口呢,这瘦汉就朝窑洞里兴高采烈的嚷了一声,“三儿,瞧瞧这是谁?”
那窑洞里登时又探出几个脑袋,个个肤黑体瘦,破衣烂衫,瞧着比乞丐好不到哪去。
“也罢!”
苏恨水也没拒绝,避过身旁人抓来的手,朝着窑洞走了过去。
北方苦寒,白天热的人直冒大汗,天色擦黑却又凉了下来,不多时,黄土黑山上便刮起了呜咽有声的大风,听着只好似群鬼哭嚎,真就叫人脊梁骨生寒。
堵着窑门,几个汉子凑坐一块儿,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原来这一群人是弟兄五个,从兰州过来的,全都是脚夫,只等把货送过黄河,讨了钱财,再购置一些中原特有的货物,辗转蒙地,出手抛卖给蒙人,赚的银子也多一些。
“原本有八个弟兄,结果途径关中的时候遇到了马贼,折了三个!”
说话的是先前那个撒尿的瘦汉,赤膊而坐,就穿了条灰青色的灯笼裤,腰带紧勒,屁股底下垫着草席。
那草席是卷着的,苏恨水又不动声色的瞧了瞧几人的右手,无一例外,五人虎口处全都结着一层厚厚的老茧,硬如生铁,手底下八成还藏了东西,只怕那草席一摊开,睡觉是假,抽刀才是真。
倒也不是他多疑,脚夫带刀并不少见,一路过来,那就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遇上截道的指不定就把命丢了。
只是他当年横行关中内外,便是关外的悍匪也没少打过交道,可这五人的口音却绝对不是兰州的,倒像是鞑靼人。
“流寇?”
苏恨水眼底的异色一闪而过,他原本并没想过节外生枝,人活乱世,命如野草,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各走各的道。
然这弟兄几个虽说坐的地方不同,却已经无形中把窑洞给堵死了,连退路也给封死了。
这种狭小的地方,本就不利于腾挪躲闪,出口再一封,但凡四五把刀子齐招呼下来,再厉害的好手也够喝上一壶的,到时死在乱刀之下,那可真是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