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无论何时下手都不轻,更何况是头一回。顾九思舔了舔破皮的嘴角,目光沉沉的看着一旁的沈星河。
他挥发完药性就昏睡了过去,无知无觉地躺在榻上,仿佛刚才那个压着不让人起来的是别人。
顾九思浑身疼得要命,默不作声地看了他半晌,手伸过去,抚过他散落额角的头发。
意欢草无药可解,他这个下药的没跑成,总不能怪中/春/药的人忍不住。
他起身半靠在床榻,忍着牙齿发酸的痛意,回忆起他作了孽的上辈子。
今天是沈星河成神的日子,也是顾九思得知自己要屈居人下的一个月后。
他这种邪魔歪道的尊主,对自身要应的劫数都或多或少有所感召。顾九思没应过十次也应了八次,本没把它当回事。
可这次的劫数,他忍不了。
天道给他落下个屈居人下的劫数,他要屈居一个绝对不能的人,甚至不止一个。
顾九思怎么可能会同意?
恰好没过多久下面的妖魔为了争夺意欢草打了起来,谁也不服谁,硬生生闹到了他面前。
意欢草千年才开一次,无药可解。妖魔们说,便是问鼎仙道第一人的沈星河中了此药,也得同人欢好才能破了药性。
顾九思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若是连天道都让他屈居人下,让他这位在世间妖魔之上的尊主都护不住自己,那他为什么不去找当世第一人的道门之首?
既好好的报复了一回天道,化了自己的劫数不说,还借着双修提升了道行,这种一石三鸟的事,他又何乐而不为?
当时的顾九思只觉得那是极好的法子,连涌上心头的情绪都只有报复的快意。现在的他,除了无尽的悔恨和羞惭以外,还有一丝他不愿承认的庆幸。
他庆幸自己没有真的踏出沈星河的门。
顾九思近乎嘲讽一般地轻叹道,“我可真是个坏透了的畜生,怪不得你……。”
他停顿半晌,也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口,像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地上的衣裳被他捡了起来,他随手施了个术法将被他们打坏的东西恢复原样,临出门时,又忍不住转回了床榻。
银辉透过雕花窗户落在了地上,顾九思坐在床榻,在寂静的夜里俯下身,像是想亲一亲睡梦中的人。
就像是完成他神魂俱灭前,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灼热的呼吸彼此纠缠,熟悉的心跳声近在耳边,他却依旧没能亲下去。
倒是沈星河被突然接近的气息惊醒,茫然又困惑地看着他,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有他,没有半点怨恨和厌恶。
顾九思轻轻啧了一声,笑着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你这是睡糊涂做梦呢,睡吧,睡醒之后,什么事都不会再有。”
许是被药性折磨得很了,又或是眼前的顾九思早就在上辈子的十年里掌握了哄人的要领,沈星河真的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顾九思坐在一旁,在他逐渐沉稳的呼吸声里安心下来,慢慢找回了他曾下定的决心。
在预兆天将亮起的抱晖鸟声音传来前,他将沈星河的模样映在脑海,像是逃跑一般出了房门。
随后他站在百里外的山下,看着一片野林杂草,被冷风吹得头脑发昏。
他这才想起来,他一手建立的城池在八年后才被沈星河搬过来,将它护在羽翼之下,免受道门的围剿。
现在的雁归城,还在凡人的地盘做着杀人放火的勾当。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心说不在就不在吧。毕竟自己不想活了,就想拉着老巢去死这种想法,怎么说都不太地道。
守山的灵兽见他迟迟不走,百般纠结下还是化作人形对他行了大礼,“尊主您地位尊崇,道行高深,无论您想做何事,小人都无力阻拦。可这处是凌虚派的地界,受千绝峰管辖,小人亦有守山之责。不知您能否告诉小人,您大驾光临所为何事,也好让小人在汇报时有东西可说。”
“若是您不愿,便是杀了小人,小人也没有话说。可尊主您站在这里,小人却是万万不能不管的。”
顾九思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往日造的孽可真多,连站在这荒山野草里,都能逼得守山灵兽存着死志出现在他面前。
灵兽警惕地看着他,一只手悄悄放在传令牌上,生怕他存了什么不好的心思,要对凌虚派乃至整个道门下手。
耳边忽然传来极轻的叹气声,眼前这位邪魔歪道的尊主,缓慢而平静,却又带着一丝莫名颓唐地摆了摆手,“能有什么事呢,不过是没地方可去,又想看看海棠……”
他神魂俱灭时,沈星河门外的那棵海棠,正好开了。
不知是巧还不巧,灵兽松了一口气,真将他带到了一片海棠林。
千绝峰是凌虚派七十二峰里灵气最少的山头,里面的生灵历来都生的不大行,一路上都是没有灵气的野草暗河。
顾九思和沈星河上辈子在一块十年,认真看千绝峰却是好几年之后了。
他跟在灵兽后面,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十年前的千绝峰。他穿过杂草丛生的荒野,在一片荒芜中,看到了突然出现一般的漫山遍野的海棠林时,真心觉得有些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