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风拉开楼梯间的一条门,有些重,拉开后,示意身后的梁春雨先进。 梁春雨快走几步穿过那条门,徐风随后跟进。 里面一片漆黑,梁春雨跺了两下脚,灯没亮。 徐风在后面:“这里的声控灯坏了。小心点,别掉楼道下面去。” “喔好。” 徐风仍旧走她前面,走了没几步,身后一束光照过来,打在他前面的路上。 梁春雨把手机里的电筒打开了。 楼道里显寂静,只有两人啪啪的脚步声回响。 “郑淼的司机不好当是不是?”徐风打破了沉默。 “嗯,”梁春雨回:“是不怎么好当。” 徐风有意调侃一下她的闷蛋性格:“我以为你会说‘还好’。” “嗯,”梁春雨顿了一下,点头:“也还好。” “哪里好?” 梁春雨实话实说:“工资好。” 徐风被她这句实话逗笑了:“你这个小姑娘还挺拼的,你老板可是出了名的难伺候。” “嗯,我觉得还好。” “呵,那说明你脾气不错。” 徐风说得没错,郑淼是那种三不五时脸上就要刮台风的人,他吧,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有时候气了烦了要发脾气,有时候呢,就连饿了也要发脾气。 但是梁春雨也确实是脾气不错,她不在乎郑淼吹东南西北哪路邪风,因为她知道郑淼就是这种人。是那种很会骂很会埋怨,但并不带着恶意攻击别人的人。 而梁春雨之所以干得下去,正是因为她不怎么计较。 ** 楼道尽头,徐风拉开门,门外的亮光与隐隐的喧闹声顿时涌了进来。 这是三楼的另一边,欧式装修的走道,地面平铺灰色条纹地毯,左右两排大包厢。 “你老板跟你说了房间号没有?”徐风问她。 梁春雨摇摇头,徐风拦住迎面走来的一个服务生:“郑先生在不在这里?郑淼。” 那服务生认识徐风,忙点了点头,手指着一边:“在Cattleya,转角向右。” 推开包厢门,一股烟气酒气香水味与食物混合的味道散了出来,伴随着包厢里的空气清新剂浓郁的花香,封闭在凉丝丝的空调房里。 那一屋子的男女却是闹得热火朝天,明黄色水晶吸顶灯把整个房间气氛烘托得暧昧又热烈,各种吆喝与开玩笑的声音此起彼伏。 郑淼正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灌酒,抬头见徐风来了,醉意汹汹地冲喊道:“叫你来你不是说不来嘛?这怎么找上门了?” 里面也有人认识徐风的,纷纷招呼他过去喝酒。 梁春雨从徐风身后站出来:“老板,你叫我上来接你。” 郑淼把手里的酒喝下去,嘴一撇,大喇喇地指着梁春雨介绍:“看,这就我的小司机,跟你们说了吧,特别能开车的那个。” 其中几个油头粉面的男子哈哈直乐:“郑哥,你还真没吹牛,这小姑娘够嫩的,给你当司机算你有福了哈哈!” “什么福,我看郑哥根本就是受罪,哈哈能看不能动!”旁边立即有人附和。 “来来来,小姑娘,来嘛,陪你们老板喝杯酒!”有人打趣道。 一群人七嘴八舌嘻嘻哈哈,把刚进屋的梁春雨当谈资。 不知讲到何处,众人看着梁春雨骤然哄笑起来。 徐风靠在门边,对屋里的调笑打诨见怪不怪,只是目光幽幽在屋里人与梁春雨脸上来回溜达了几圈。 屋里的男男女女脸上有欲,有喜,有空茫,他们寻求最大限度的乐趣,用上流的酒色,下流的言语。 衣着,言语,表情,无论怎么看,梁春雨都与这寻欢的酒场格格不入,站在这里显得如此突兀以及不协调。 徐风对这个木着脸的小姑娘有一点好奇,或者说在意,这让他很有点按兵不动的想法。 为什么我要有点在意呢,他想,本不该如此。 饭桌上的人满嘴跑火车,越说越过分,梁春雨皱了下眉,一双眼只看向郑淼:“老板,你走了吗?” 立刻又有人调笑她。标准的调戏女人的陈词滥调,不过因为混账的人多,场面看起来还是闹心的。 梁春雨不理会,也没有回头向徐风求助。 她只是在等郑淼回答。他说走,那就走,他说不走,她就自己下楼。 她并不把这群人放在眼里,但这个地方让人不愉快。 徐风静静看了一会儿,有点想明白了,梁春雨这个人之所以能伺候得了郑淼,不是因为她八面玲珑或者忍耐力非凡,而是因为她根本不在乎这些找上门的麻烦,或者说,她根本视若无睹。 就好比,他们是放鞭炮的,她是走路的,放鞭炮的人难免会弄出声响吵到她,但是只要他们不挡路,不管弄出了什么动静,梁春雨是不会抬头看的。 徐风兀自笑了笑,心想,哎,我似乎把她看扁了。 郑淼正挨个敬酒讲笑话,弥勒佛似的合不拢嘴,当然不理会梁春雨。 梁春雨站在原地盯着跟个白痴似的郑淼。 郑淼聊得热火朝天,血气上涌,自觉好热,解下西装外套横空向梁春雨飞过去:“小春,接着!” 他说接着,那也得接得着才行,这西装像小李飞刀一样,擦着桌子边缘拐个弯飞出去,梁春雨要把这件西装接住,得练过九阴白骨爪才行。 郑淼一看西装落地了,还一脸心痛:“你看看你,毛手毛脚的。” 被嫌弃的梁春雨盯着一脸不满意的郑淼,将他远在几米开外的西装捡了过来。 遇上这样的老板,是个男的,就抽得他满地找牙;是个女的,也该上去抓得他面目全非。 还好郑淼遇上的是梁春雨,而且这个月的工资他还没给她发。 “来来美女你过来,给哥哥们倒酒喝,加个微信,等下哥哥给你发微信红包!”其中一个喝得半醉的人,不知道酒精上脑怎么地,伸手就要来拉梁春雨。 梁春雨侧身,那人抓空的手在半空顿了一顿。 那只手的主人原本根本没把梁春雨放在眼里,只是梁春雨这么干脆的一躲,让他视线也随之对准了梁春雨,轻蔑地瞪了她一眼,警告的意思。 那人的脸和他讲的话一样不中听不中看,两颊凸出,眼睛里全然是兴奋与促狭,脸上蒙一层轻浮,□□裸的逗弄。 酒色之徒,如果有了钱,膨胀的自信会让他们觉得无所不能。 社会上就是有这种人,郑淼结交了一群最愚蠢的朋友。 梁春雨与他对视一眼,那人嘴角还带着笑,眼里染着不耐烦,落空的手迅速抓住了她的小臂,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小妹妹,别拿乔,一回生二回熟,哥哥教你倒酒是给你面子,躲一下当你是娇羞,装过了就太作了。” 梁春雨沉下脸,挥开他抓着自己小臂的手,很不客气:“走开。” 话里有自然而然的厌恶,一听就知道,那是真的厌恶,且声音不轻,屋里的人都听清了。 那人自然是被人伺候惯了的,有权有势的,说一不二的。梁春雨两次一挥一甩,弄得他没了面子,暴躁其起来。 那人手臂往前一伸,想要推她:“妈的,你以为自己是谁,别给脸不要脸!” 徐风见他动手,心里一惊,忙向旁边横一步挡在她面前握住那男人的手扯了下来,那男人被他横贯而来的力道冲得向后退了几步。 那男的没料到,惊愕地看着挡在梁春雨面前的徐风。 “哎哎,人家不稀得搭理你,你这手还硬要往上凑,”徐风语气淡淡的,“你不要脸吧,李林飞?” 那个被叫做李林飞的似十分震惊,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 他溜着一双眼,尖着嗓子冷笑:“徐风,关你什么事儿?怎么,正人君子当着不够爽,今天还想来一出英雄救美?” 徐风并不生气,反而有些好笑,:“原来你知道自己这是土匪作风啊?” 李林飞的噎了一下,指着梁春雨:“呵,咱们不是一挂玩的,我看这女的长得也就那么个丑样儿,你没必要为了她跟我撕破脸吧?我李林飞什么都可以丢,就是面子不可以驳,你要非跟我争,就是跟我作对。” 徐风一边伸手把他指着梁春雨的手指折回去,一边抬眼环视了一圈屋里的人,对他们道:“听见他说这话,是不是觉得特好笑?” 大家都有些尴尬,没有人应声。 这些人毕竟是跟李林飞比较亲近,就算有认同徐风的,也不可能明着站出来反对李林飞,为什么?这根本犯不着嘛。谁愿意蹚浑水惹腥臊? 郑淼没想到事情成这样了,倒是挺急的,不住朝徐风使眼色。 徐风看起来也并没有因为众人的沉默而有所影响,慢慢又把实现对准李林飞:“这么多人惯着你,你还真挺不幸的。你也说了咱们不是玩一挂的,这么着,送你句大实话吧。” 李林飞斜着眼冷哼一声。 “你这人连脑子都不太有,却独独知道要面子,要面子吧,又非要干些丢人现眼的勾当。奇怪了,你这根本不存在的贞节牌坊怎么立起来的?李林飞,真的,你欠拍打。按理说,跟你作对就是功德一件,何乐不为呀。但我是真不愿意跟你扯上号,怎么说呢?有种欺负智障的感觉。” 李林飞瞪着眼听他讲完,要被他又诚实又诚恳又不做作的语气弄得气死了!大概是气过头了,他震惊之余一时还找不出话来反驳。 只是这茬还没完呢,不及他反驳,徐风拉了梁春雨一下,将她拉到身前调整方向对准包厢内的玻璃墙,两手按在她肩膀处:“你说她丑是吧?” 梁春雨感到不适,肩膀挣了下想走,被徐风双手牢牢压制住。 她抬眼看徐风,不明所以。 徐风低头,笑了下:“你别动。” 房间内的朝西是一整面玻璃墙,通透如镜,此时正好映出梁春雨和李林飞的身影。 一个骨肉亭匀,纤白年轻;一个大肚肥肠,脸色蜡黄。 徐风的身影也在玻璃墙面里,他站在梁春雨身后,比她大了一圈,修长干净的双手按在梁春雨肩侧,低头的姿势在镜面中看起来犹为迁就。 “看看,”徐风指了指三人对面的那面玻璃墙,冲着李林飞,“这么站着看得比较清楚,你说她丑,李总,想必你对自己的相貌是十分自信了。您让我又开了一回眼界,癞□□见多了,反咬一口说别人丑的,真的,头一次。” 李林飞打出生起没听过这么犀利的评价,直指自己薄弱的羞耻心,顿时怒不可遏:“你TM别太过分了!真以为我怕了你?” 徐风一笑:“这怎么能叫过分?李总,今晚这屋里跟你喝酒的人里面,我保证,我一定是最中肯的那个,回去好好反思下,将来你要是改过自新,会感谢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