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令仪既然答应,自然是已有打算。
她目光炯炯,看着余鸿之的目光意味深长,眼底的期待将余鸿之看得步伐一顿,脸上闪过一丝迟疑和警惕。
晚了。叶令仪面不改色的心想,主动送上门来,可不能轻易放过。既然有了正大光明试探的机会,自然要彻底发挥利用价值。
她前段时间潜心研究段何求的那本记录,先后试着炼制了各种五花八门的法器,攒下来尚未有机会试验的符箓也有不少。
如今余鸿之自己找上门来,正好拿他测验一下,看看效果如何。
段何求在脑洞创意方面,跟叶令仪颇为投缘,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对于传统道修而言,势必会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两人俱已踏上白玉浮台,比试之事已成定局。
观看完大比的长老与内门弟子们尚未离开,此刻都重新坐了回去。莫无衣坐在上首,眼底染上一抹忧虑。
倒是沈卿来了精神,她早就看那满嘴屁话的余鸿之不爽,希望叶令仪能对得起刚才吃下去的葱油饼和红豆糕,把这从什么劳什子黄金城来的世家子弟痛揍一顿。
云芜真人踩着飞剑悬浮于浮台上空,给自己重新施了扩音术法,凝视着二人道:“既是切磋,便点到为止。双方均不可给对方造成无法恢复的伤势,更不能伤及性命,否则将以门规处置。”
待两人俱是应下之后,云芜真人方道:“其余切磋规则与大比相同,不可离开浮台所在范围,否则判输。”
他正要宣布比试开始,余鸿之紧盯着叶令仪,意有所指地开口:“且慢,若是我赢了叶师叔,是否说明收徒一事、应当有重新考虑的机会?”
云芜真人皱眉,没有立刻说话。
高台之上,一直未曾开口的掌门淡淡道:“便依你所言。”
莫无衣猛地抬头向云间之处看去,却看不清掌门神情。
下首的沈卿闻言,先是一怔,很快好整以暇地轻松晃着腿往后一靠,指尖在头上的梅花簪上转了转。
叶令仪并未反对,只是自然地补充了一句:“既然如此,那我若是赢了,余师侄便也答应我一件事。”
余鸿之下意识紧绷了一瞬,礼貌询问:“何事?”
叶令仪伸出三个指头:“接下来的一年内,每个月请师侄赠予我三百块上品灵石。”
余鸿之笑容一顿:“……”
三百上品灵石?每个月?
叶令仪神色真诚,用赞叹的口吻道:“听闻黄金城乃是修士人人向往的宝地,灵石堆积成山,灵宝随意丢弃在街上都无人屑于去捡,众修士心向往之,我也不能例外。最近手头紧了些,希望师侄能看在今日指导的面子上,慷慨支援一下。”
这黄金城,在传闻中,大概就相当于修界迪拜。
撞见个肥羊想从自己身上捞好处,自然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狠狠反薅一把羊毛。
余鸿之:“……”
是他先提出的附加要求,叶令仪又将黄金城好生夸赞了一番,余鸿之此刻一旦拒绝,兴许叶令仪就会反悔直接走人。真要是那样,他暂且也不能拿叶令仪如何。
不过就算答应下来,也无妨。天才又怎样,他比叶令仪足足高出近一个大境界,不可能输。
想到这里,余鸿之面色僵硬一瞬,很快若无其事般大方笑着应允:“那就请师叔指教了。”
叶令仪见他答应,笑容真实的灿烂了许多。
真好,至少一年的时间内,给段何求的三百块上品灵石,都不用自己出了。
正是因为高兴,云芜真人宣布比试开始时,叶令仪很有礼貌地提醒了对方一句:“师侄,小心了。”
她神情不变,在众目睽睽之下,淡定地掏出了厚厚一沓符箓。
紧接着,就见她先发制人,快速将一张符纸“啪”地贴在了自己身上——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叶令仪身形如烟似雾,瞬间消失无踪。
余鸿之脸色一变。
此刻这偌大浮台之上,只剩余鸿之一个人。
他被这一手打得猝不及防,立刻闭目试图感知叶令仪的气息,却惊骇地发现那符箓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不但身形在视野中消失,气息也被抹去得干干净净。
围观弟子中,纪子析苍白面容上闪过一点笑意,他咳了两声,抿了一口灵茶。
若是段何求在场,怕是要兴奋地跳起来。
这隐身符箓并非寻常可见的那种,而是经过了改良,只要对方修为不超过两个大境界,就绝无可能发现半点踪迹。
现在的叶令仪对于余鸿之来说,就像是完全消失了一样。
饶是他自持比叶令仪修为高,但面对看不见的敌人,也是束手无策。他神色逐渐凝重,对着不同方向接连释放了数枚金刃,都未能击中叶令仪分毫。
“师叔,若是一直躲,就没意思了。”
余鸿之勉力一笑,试图对叶令仪进行激将,想让她正面交手。
下一瞬,余鸿之听见一道笑声近在耳边响起:“可是,我觉得很有意思。”
他一惊,连忙退开,却感觉到肩膀被人快速拍了两掌。很快,他便感觉双臂开始不受自己控制,僵硬的缓缓抬了起来。
余鸿之心道不妙,他手中数枚金刃本是要用来攻击对方的,此刻锋利刀刃却对准了自己。
只听叶令仪拍手笑道:“这凡间有皮影之法,竟也能用到这符箓上。”
眼看着刀刃一点点朝自己逼近,他额前冷汗渗出,冷声道:“叶师叔这是对自己的实力没有信心吗?借助外物赢得比试,恐怕就算赢了,也胜之不武。”
要说是借助外物,有理却也没理。毕竟大比之时,余鸿之用的法器金刃是地阶,无论是法器还是修为都远超对手。能拥有厉害的法器符箓,也是实力的一种。
不过这符箓叶令仪方才眼也不眨地往外扔,半点也不心疼,不止是余鸿之、在场的弟子们也都下意识认为,是她师父给的。
谁也没想过,符箓是叶令仪自己绘制的。她用自己画的符攻击对手,正是靠的自身能力。
若是从符修那里买来,效果这么好的符箓,一张怕是就价值数十块上品灵石。符箓对于符修以外的修士来说,都是奢侈品,买来大多都是用来救急的。
她比试前方才说手头紧,现下这一看却根本是一掷千金,弟子们都恍然,估摸着她应该是故意要敲余鸿之一笔。
没多久的功夫,她一会儿扔爆破符,一会儿扔千斤符,符箓与低阶法器好似无穷无尽,完全猜不透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只有隐匿身形观察的叶令仪自己知晓她并非漫无目的进行符箓轰’炸,而是在有序的将理论上威力相近的符箓一个个丢出,暗中将实际效果偏差记下。
余鸿之一边狼狈躲出其不意的攻击一边暗骂:说是比试竟全靠外力,这人好不要脸!
内门弟子看他四处逃窜反倒爽快:呸,你先打的以强欺弱的算盘,想以半步开光打筑基初期,活该。叶师妹/师叔干得漂亮!
眼看着余鸿之终于掩饰不住阴郁,要被逼急了,叶令仪想试验的结果也差不多得到了七七八八,当即见好就收,果断在余鸿之面前显露出身形。
她挥手将余鸿之身上的符箓尽数收回,符箓甫一脱离便烧成了灰烬。
叶令仪微笑道:“方才只是想让师侄体会一下不同的战斗方式,既然师侄不喜,我们便正式打过。”
她这么说,余鸿之倒也没有反驳的理由。因为他看似狼狈,实则倒也的确只受了轻伤。比起他方才比试时对外门弟子下的狠手,叶令仪倒真像是在“指点”后辈。
余鸿之垂下眼,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这叶令仪年方十五,比他还小上几岁,却以“长辈”的姿态居高临下的耍弄他,当真可恨。
他出自黄金城,便是代表着黄金城世家的脸面,如今被叶令仪这般羞辱,必是要千百倍的还回去,才能出了这口气。
余鸿之手中金刃本是地阶法器,方才却没发挥出应有的效用。他垂眸调整好情绪,再抬头时已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样子,点头道:“多谢师叔。”
叶令仪见他依旧平静,倒是收起了嘴角噙着的笑意,认真了许多。
这余鸿之倒也不是全然没有值得正视的地方,至少现在还能朝她说出道谢的话,这般忍耐力便非常人所能及。
擅长掩饰情绪的人,如同最耐心的猎人,能在暗中一动不动的蛰伏,悄然迈过浓稠的夜色,在必要时给出致命一击。
倒是不能小看了他。
叶令仪收敛起思绪,凝神注视着余鸿之的动作。
他面无表情抬眼,竟是干脆地将手中金刃收回。
地阶法器,显然不是这位出身黄金城的世家弟子,最厉害的攻击手段。
叶令仪静静看着他,没有率先出手。
接下来,感应到余鸿之周身缓缓浮现的气息,在场的内门弟子们俱是悚然一惊。
“这是……”
“这东西怎么会在他手里?!”
一层朦胧如月光般的银色裟羽轻柔的笼罩在余鸿之的肩头,如融化的液体般流淌下来,神秘缥缈的符文如海面上波光粼粼的浮金,如梦似幻,让人移不开眼睛。
——鲛纱。
传说中于无边海深处寻回的秘宝,无法炼化,乃是天然的攻击灵器,堪比天阶法器。
余鸿之尚未将其化成本命法器,但这鲛纱上已然沾染了他的灵力气息,应是已朝夕近身了至少一年。
不止内门弟子轰然议论,震惊不已,就连稳坐上首的亲传弟子,也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鲛纱已在这片大陆上消失许久,余鸿之手中的这一片裟羽不知从何而来,难道黄金城竟真如传言般神秘,拥有无数修士趋之若鹜的珍宝?
“叶师叔这可如何是好……”
“他先前不拿出来,应是本想隐藏鲛纱的存在。但叶师叔方才所为激怒了他,便是拼上日后危险重重,也要彻底赢过这一场。”
“本就是筑基初期与后期的差距,再加上堪比天阶法器的鲛纱,叶师叔此次怕是要吃大亏。”
“叶师叔的师父可是万重山的松间真人,想来就算是黄金城世家,也绝不敢彻底得罪。只是这切磋之中若是受了伤,松间真人也不好找小辈问责……”
叶令仪本不知这鲛纱是何品阶,但她本就能感受到这气息绝非凡物,修士耳聪目明,她将内门弟子们的议论听得清楚,已是心中有数。
她早已料到,这余鸿之必不仅仅是拥有一件地阶法器。
但想到连那第九道天雷都能吞的碎纸片,叶令仪神情不变,并未觉得这鲛纱能奈她何。
这碎纸片不知是何来历,天道的雷劫都伤不得,更何况一片鲛纱。
众人都看出叶令仪不为所动,猜测她怕是也有大招留在后面。
想想叶令仪的师父是那位一剑惊天下的顾恒泊,众弟子又下意识安心了一些。
万众瞩目之中,叶令仪目光沉静,似乎丝毫未将那鲛纱放在眼里。
本想彻底将叶令仪打压、好赢回黄金城名声的余鸿之,没料到祭出了鲛纱,仍未能让她有所震动。
他神色一点点沉下来,一错不错地盯着叶令仪,心底一沉。
难道,她真有更厉害的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