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 11 章(1 / 2)凤尘首页

凤栖跪完香被送回自己的闺房时,脸颊上的泪已经被吹干了。

溶月一句话都不敢劝说,小心翼翼把她伺候好了,最后才低声问:“娘子,膝头要用点红花油吧?”

凤栖摇摇头,翻身裹上被子。

直到外头值夜的溶月开始发出轻轻的鼾声了,凤栖还没睡着。

脑子里太乱,太多信息混杂着,偏生心情糟糕,也不想去捋顺这些信息,倒老是想起来娘亲,不由自伤。

她翻来覆去半天,终于悄悄起身,赤足蹑手蹑脚地走到耳房的箱笼那里,捧出母亲何氏留给她的琵琶。

她是娘亲唯一的骨血,可对娘亲又爱又恨。

小时候,只觉得娘亲很美,弹琵琶的时候刚柔并济,唱歌时穿云裂帛,跳舞时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哪怕是远远地看,看不清面孔和身段时,也会不自觉被她的风姿吸引。

但娘亲的性子不好,大多时候沉默寡言,冰山一般,几乎不笑,倒是常常写些伤春怀秋的诗词,然后自弹自唱,然后泣不成声。

对女儿也偏于漠然,时常自己伤怀之后,就会流着泪笑着对凤栖道:“你何苦托生在我的肚子里?我这一辈子已经活得够卑微无趣了,若不是担心你没人照顾,我何必还在人世间讨嫌?”

无论那时候多小,凤栖都本能地一句话也不敢说,小手悄悄拉着母亲的衣袖,不敢松开。

可潜移默化中,人人都说她极像她娘亲:

“亭娘笑起来像何娘子一样动人。”

“亭娘这琵琶,稍微练一练就出神入化了!”

“亭娘昨儿填了一阙词,古雅得很呢!连翰林院的学士都直夸!”

“亭娘这聪明!谁什么心思,她瞟一眼神色就晓得了。”

“亭娘长大了,叫人见之生怜。”

“真真亭娘这张嘴,叫人气不得笑不得!”

…………

甚至有一回,家里的婆子嚼舌根给她听见了:“四郡主真是太像何娘子了。当年何娘子名动汴京,多少人期待能得她一顾,或听她弹一曲琵琶,唱一首自度曲。可惜啊可惜,红颜毕竟命薄。咱们这位小郡主如今也出落得芙蓉一般,大王见她,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宠得好任性脾气。”

另一个笑道:“不怕她脾气任性,你看看,无论是大王,还是世子,都见她就高兴。这妩媚劲儿是天生的,将来自然也得她的郎君呵护的。”

“哎,你说,要是何娘子当年跟了官家,又会怎么样?”

“那何娘子岂不是生出来公主了?”

“可是你不知道官家至今没有一儿半女的?只怕是——”

“对哦,呵呵……那可真是两难了。”

…………

凤栖气得咬牙,回头只消在晋王面前含着泪不说话,就足够晋王又惊又怒了。

两个嚼舌根的婆子自是打了一顿撵了出去。

而何娘子听闻,只斜卧在贵妃榻上冷笑两声:“舌头长在人家嘴里,撵出去,难听话儿也不是传不出去。何必,自己看开了便是了。”

只是她日常失眠,笑里亦带着抑郁,凤栖长到十三岁时,何娘子已经形销骨立,一阵风就能吹得仙去了似的。油尽灯枯之时,她毫无留恋,摸了摸女儿的鬓角叹了口气:“姐姐能留给你什么呢?凤凰择良枝而栖,我只求上苍能满足我这个期冀吧。”

她眸子里只有残烛般幽微的光,一遍一遍地只凝望着凤栖,说:“不要哭……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不要哭呵……这容貌,这技艺,这聪慧,都是伤人的东西,我宁可都没有。这乱世,活着就该竭尽全力了。”

最后瞥了晋王凤霈一眼,冷漠如仇雠,目光就转回到女儿脸上,有爱亦有怨,最后合为疏离。

那一天,凤栖的泪只缓缓地流,惊诧而无法理解。

而在一旁的凤霈牢牢握着何娘子的手,说了一句“你放心,我当年答应过的一定算数”就哭得涕泗横流,战栗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甚至郎中劝他“大王,节哀吧”时,他一声长恸,生生地以头撞击何娘子的床柱,撞得肿起来好大一个包,旁人扶掖的时候,堂堂郡王毫无体面,拉扯着何娘子冷冰冰的手哀嚎着:“瑟瑟,你就让我随了你一道去了吧……”

事后,他这为区区妾室过世而失礼的掌故被御史弹劾,被皇帝申饬,搞得灰头土脸、颜面全无。

回忆到这里,再加上隐隐作痛的膝头,凤栖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

那和蔼可亲的皇帝伯父,谁知道那张笑面孔下面藏着的是什么!

凤栖慵慵睡到第二天天光大亮才起身。

溶月和伺候的丫鬟们早准备好了热水、新熏的罗衫和丰盛的早点。见凤栖起身了,“阿弥陀佛”了一声才笑着说:“这可真该起了,王妃那里刚着人来问娘子怎么不去请安,奴含糊应了一句,过了一会儿,王妃又遣人来问是不是娘子身子不好,还是心情不好。”

她一摊手:“奴敢说什么?什么都不敢说!娘子快起身吧,吃完点心,找个借口和王妃解释一下。”

凤栖懒懒散散:“外头在下雨,我怠懒出门,不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