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乐坊的人回来时带了好些赏赐,师父笑眯眯地走在前头,素丹穿着一身舞衣跟在后面,除了乐师之外,其余几个伴舞的手中都拿着赏赐的物品。有吃的,也有用的,陈河手里捧着的才新鲜,是锦园里一个果园中种出来的果子,今早才摘下来的。 这个时节桃子刚好,除去苹果、李子之外,便是掌心大小的蜜桃,此次赏赐的瓜果中也就只有桃子品相最好,据说太后皇后和淑妃看素丹跳舞时面前的果盘儿里放着的也是这桃子。 宫里娘娘赏赐的桃子总共九颗,素丹一人独享三颗,剩下的都是前去出力的人分着吃的。 素丹出去时与回来后明显不一样了,虽说她平日里因为跳舞就腰背笔挺,可回来之后下巴都昂起来了,那双眼即便与人说话也不曾将人瞧进去。师父说她受了好些夸奖,傲一些也好,此番等皇上生辰,思乐坊的人表演完之后,再从锦园走出去,素丹的地位便不同了。 师父都这么说,一些待在院子里练习不能上场,又瞧不惯素丹变化的姑娘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晚间大家都在屋内吃饭,因素丹跳舞结束之后皇后差人问了她喜欢吃什么菜,素丹随口说了句鱼,今晚思乐坊便加了四道菜,分别是松鼠鱼、清蒸鱼、油焖鱼和鲜鱼汤,这四道鱼菜全都堆在了素丹跟前。 受了伤的小月与姗姗围着素丹嘴里一直喊着羡慕,素丹大方,将鱼往众人面前一推道:“这么些我也吃不完,今日午时是大家一同表演,也并非我一人功劳,大家一起尝尝。” 她话说到这儿,众人便意思意思,筷子蘸了汤汁浅尝一下,夸赞两句好吃。 小月与姗姗都拿眼睛瞧素丹,素丹顿了顿,明白过来,于是对师父道:“师父,小月与姗姗还小,昨日之事……您能不能就此揭过,不放在心上了?” 正在吃饭的师父听见这话抬头朝素丹看了一眼,素丹说这话是还在笑,师父微微皱眉,道:“这事先放着,等出了锦园再说。” 小月与姗姗松了口气,拉着素丹的袖子一个劲儿地道谢,素丹倒是把她们都当小妹妹哄着,四条鱼分给她们一起吃,两位姑娘也不客气,看上去真是姐妹情深。 坐在不远处的云谣在鱼端上来的时候就发觉了一些问题,这些鱼虽做得色香味俱全,不过每一条都被断了尾,挖去了眼珠。 皇后不至于在这里头下毒,她没小肚鸡肠到那个程度,不过依云谣的了解,唐诀对素丹的特殊和欣赏,已然被淑妃与皇后记在了心上。皇后这是表面上对素丹好,体现出落落大方,给未来也许会入宫成为姐妹的素丹一些甜头,但这甜头里,也给了警告。 切莫有眼无珠不识宫中正主,鱼断其尾则不能摆水逍遥。 云谣看懂了,不过也只是看看,素丹那个高兴的劲儿,她不想去泼冷水。 她们之间本就有隔阂在,素丹想要入宫成为唐诀的女人,云谣是想逃离的那个,有个素丹帮她分散一下小皇帝的注意力,也算好事。 晚间众人排队去沐浴,院内云谣坐在摇椅上扇风,就是蚊子有些多,总往她身上绕,故而扇子还得时不时拍蚊子。 云谣身下所躺的摇椅,几个时辰前唐诀就躺在上面过,她说了要好好与唐诀说出的故事,没想到连头都没开就被人打断了。 云谣觉得唐诀应当还会再来找自己,在下一个思乐坊里没人的时候。 她给唐诀制造了一个谜团,却没说谜底,估计此时唐诀也正捉摸不透,焦急难耐吧。 萱萱洗干净了苹果切成两半捧过来了,她走到云谣身边云谣正闭着眼睛想事儿没注意到她,等萱萱将手里的水滴在云谣的脸上时云谣才睁眼,便看见了萱萱的笑脸。 萱萱道:“琦水姐姐,请你吃的。” 云谣见她手中一半苹果,笑着接过:“谢谢。” 云谣让了点儿位置,萱萱在她腿旁坐下,两个年纪都不大的小姑娘,一人躺着,一人坐着,摇椅微微晃动,萱萱啃了一口苹果口齿不清道:“天上好多星星啊。” 云谣也看了一眼天上的繁星,咬了一口苹果,略微有些酸,不过水分足,是脆的,还不错。 萱萱道:“琦水姐姐,我觉得自从来了锦园之后你就变了。” 云谣看向萱萱的背影,她手中的团扇还帮着赶走云谣腿边的蚊子,说完这话后又顿了顿,道:“不,应当说是从素丹姐姐病好了之后你就变了,话也少了,你以前还经常教我唱曲儿呢,最近也不教了。” “你是因为我不教你才说我变了吧?”云谣觉得她这话好笑。 “不是,你也变好看了。”萱萱回头朝云谣看过去:“虽说你以前长得也好看,不过……我也说不上来。” “那还是别说了吧。”云谣摇头,怕她多说出一些话,自己接不上。 “琦水姐姐,素丹姐姐受宠你是不是不开心啊?”萱萱又问。 云谣吃完了苹果,嘴里叼着果核暂时懒得去丢,道:“没有啊。” “可我见你从昨天开始到现在,都不与人说话,自己在一处。”萱萱说话直接,这句不经意的话却直接戳中了云谣的心。 她仔细想了想,好似的确如此。 她刚到思乐坊时素丹生病,她照顾素丹,也会与思乐坊中其他的人玩儿,有时坐在一起听见一群姑娘为了一盒胭脂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她也会凑过去说教两句,摆出一副小家长的姿态。 不过从昨天晚上见到唐诀开始,她便自动与思乐坊里的人划清了界限,像是一瞬隔成了两个世界,现在想来,倒不是因为素丹受到了唐诀喜欢,而是因为她见到了唐诀。 至于今晚不愿意回房,一整日不说话,则是因为午间唐诀来找她了。 云谣不得不承认,在她心里,她更把自己当成一个‘宫里人’,而非‘思乐坊’人。毕竟住在宫里的时间放在那儿,她在思乐坊不过才待了半个月,又知道自己至多还有半个月就要走,与谁都不愿建立感情。 萱萱见云谣一直不说话,于是将她咬在嘴里的果核拿走,小声问了句:“琦水姐姐,你是不是因为有心事,所以才不与我们说话的?你的心事……是否与今日到咱们院子里来的那位公子有关?” 云谣的眼睛突然睁大,心脏漏了一拍,呼吸都有些乱了。 她摇头:“不,与他没关,他就是一个路人。” “路人?”萱萱皱眉不解。 云谣起身,无奈自己都口不择言了,晃着扇子道:“就是不重要的人。” “哦~我知道,在你心中,最重要的是陈师哥对不对?”萱萱又笑:“所以今日穿黑衣来院子里的公子,只是不重要的人。” “萱萱,你这个年纪的孩子爱瞎想我知道,但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般,时间不早,你快去休息吧。”云谣伸手贴着她的腰,将她从摇椅上推开,自己重新占据整个摇椅,躺下用扇子盖在了脸上。 萱萱见云谣无意说话,噘着嘴转身便走了。 不远处手中捧着一盆换洗衣物,已经将头发挽起的素丹脚下顿了顿,她朝躺在摇椅上的云谣看过去,又看向正准备回屋的萱萱,于是快速走过去,在萱萱入房间之前拉着对方的手腕走到了一旁桂花树下。这处与正院已经隔了墙,这个时间没人会来。 萱萱见素丹刚沐浴好,身上还有湿气,有些不解:“素丹姐姐找我有事?” “萱萱,好孩子是不能撒谎的,你告诉我,琦水今日是否见了一个男人?”素丹问她。 萱萱眨了眨眼,琦水姐姐也没与她说这事儿不能告知别人,于是点头道:“对啊,不过不是男人,是一位公子。” 素丹眼眸一亮,问:“那公子长得如何?” “好看!”萱萱弯着眼睛仔细想了想,又说:“还很高,衣服也好看,长得也好看。” 素丹浅浅笑了起来:“琦水可说过这公子是何许人物?” “她说是一个大臣家的公子,一次出院子无意间碰到的。”萱萱抿嘴:“素丹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随便问问罢了,萱萱想不想吃桃子?”素丹道:“我那儿好几颗,他们都没有,都是分着吃的,我送你一整颗,这桃子可是与太后娘娘吃的从一棵树上摘下的呢。” “好啊!多谢素丹姐姐。”萱萱立刻点头。 “但你要告诉姐姐,琦水与那位大臣家的公子举止亲昵否?”素丹说话时脸上还带着笑,一丝不怀好意都没露出。 萱萱心里挂着桃子,年纪又不大,心思纯澈,没想到其他,便老实道:“算不上亲昵,但也不生疏,当时公子坐着,琦水姐姐站着,两人还吃陈师哥带回来的糕点呢。” “好孩子,走,同我拿桃子去。”素丹说完,拉着萱萱离开了桂花树下,走到主院时,她朝不远处还躺在摇椅上纳凉的人看过去,微微皱眉。 若琦水安安分分,她绝不会兵行诡道,那日皇上多看了她一眼,素丹已经放在心上了。一个平日里毫不出彩已经明摆着与陈河将成一对的琦水,是她在整个儿思乐坊中唯一不需要防着的人,可偏偏,这样一个温吞和善的人,居然有一天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素丹没有退路。 种了桂花树的围墙上,飞鸟展翅,往黑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