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暂时不愿想太多,长舒口气,将那些紊乱的心思统统压下。 就这样,在这种异常安静的氛围中,到了后半夜。 南星早已抱着剑靠着门框闭上双眼,白非墨从黄昏后就未睁过眼睛,呼吸平静,看起来更像是睡着了。就连车夫都早早就滚在草堆里睡了过去,独留沈知晚一人坐在火堆旁。 明亮的火光映照出她的脸,她的神色沉着而冷静,她没有犹豫太久,往火堆里又添加了几块柴火,确保不会大半夜突然熄灭后,便轻手轻脚站了起来。 她的脚步刚跨过门槛,就听到闭着眼睛的南星说道:“夜里不好走,你要去如厕的话最好看清楚,不要走错了路。” 他从未睡着过这件事沈知晚心知肚明,她本来还想主动拿这个借口搪塞他,他反倒先说了出来,她便顺着接过话头:“知道了。” 这会儿外面的雨依旧在下个不停,沈知晚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迟疑了一瞬。 但,也仅仅是一瞬。 她毫不犹豫冲进雨中,任凭雨水不断淋在身上,心脏几乎悬在了嗓子口。白日里过来时她一路都在默默记住路线,所以知道该怎么绕出去,也明白怎么走能走上与盛京截然相反的方向。 狂风不断吹折枝桠,各种粉的白的花瓣被打落了一地,凌乱地混在泥泞中,沈知晚步履匆匆从上面踏过,溅起的泥水沾满了她素白的裙摆,看上去犹如盛放的花朵。 她专门选择了偏僻的山路,快步自丛丛树林中穿过,但每走几步,她就忍不住回望向月老祠的方向。 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唯有庙中燃烧着的火堆透出一抹亮光,显得格外突兀。 眼看着离那边越来越远,只要再往前面走一段路,她就能彻底远离他们,与白非墨他们再无瓜葛。 到时候,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心情莫名的怅然,五味杂陈,她抹去脸上的雨水,咬牙继续前行。 呜—— 长夜中,一声奇怪的长啸声突然传来。 沈知晚皱紧了眉头,屏息望向声源处,天色太暗看不太清楚,就在她准备收回视线时,忽地看到一点点幽幽绿光,在夜色中分外诡异。 鼻息间仿佛都能闻到那种野兽来袭的味道,沈知晚面上一阵惨白。 是狼群! 而它们所去的方向,正是月老祠那边。 很快就想到可能是火光吸引了它们,沈知晚僵立在原地,双腿灌了铅一般沉重。 若是不尽快告知白非墨他们,让他们早作打算,就算他们功夫再好,恐怕也有可能敌不过野兽群,那时候…… 可是,白非墨本就与她有仇,她若是不借着这个机会逃掉,说不定明天就会被他一怒之下杀了,既然如此,她何必管他,她本身都自顾无暇了。 她闭了闭眼,狠心将那一丝不忍撇去,在雨夜中继续走她所认定的路。 …… 月老祠中,白非墨听到狼嚎声时就睁开了双眼,警觉地看向某个方向。 “王爷,是狼群来了。”南星和车夫也早就起来了。 仿佛谁都没有看到,沈知晚早已不在此处。 “看来是这火吸引了他们。”白非墨转动着轮椅走到门口,望向茫茫夜空中。 这座月老祠是依山而建,耳边忽然感觉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正是从旁边的树丛中发出的,南星皱了皱眉,手中的剑已经拔出剑鞘,满眼警惕地盯着那一丛晃动着的灌木。 白非墨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他端坐在轮椅上,看着南星和车夫率先挡在他身前。 轰—— 在一阵响动过后,山上突然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 待到隐约看清是什么后,南星愣了愣,他侧首看向白非墨。 为了在狼群围住月老祠前赶回来,沈知晚没有选择走路,而是直接从山上滚了下来,期间头部被石头和树木撞到了好几次,她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在地上躺了几秒钟后才艰难地爬起来。 腿上不知是不是受了伤,膝盖处一阵钻心的疼,她顾不得这些,慌忙朝不远处的月老祠奔去。 白非墨从她起身后就望向了她。 看着她浑身狼狈地走在滂沱大雨中,一步一步,走向他。 “狼群来了……” 她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剧烈的疼痛迫使她双膝一软倒了下去。 “南星,你应当很久没有杀过狼了吧。”一手揽住晕倒的沈知晚,白非墨抬眸直视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幽绿色光点,那是凶猛野狼的的眼睛。 南星啧了声:“的确好久不曾杀过了,真是怀念。” “是么。” 未再看他,白非墨垂首凝视着倒在怀中的人,手指撩起一缕挡住她眼睛的湿发,冷冷勾唇:“本王可是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珍惜,以后……死都别想。” 那声音乍听阴森寒凉,却因这连绵不绝夜雨恍惚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以及……疯狂。 ========== 沈知晚醒来时,第一反应就是翻身爬起来,浑身的酸痛却让她的动作很快停滞住。 她低头一看,腰间搭了件雪白轻裘,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滑落在脚边,腿上和手上有好几处被包扎过的地方,看上去惨兮兮的。 想到睡过去前的狼群,她皱眉,顾不得身体传来的刺骨疼痛掀开车帘钻了出去。 已是破晓时分,空气中弥漫着大雨后特有的清新,苍翠枝叶间薄雾袅袅,白非墨就坐在离马车几步远的一颗柳树下,旁边的南星和车夫正忙着把马车停放好。 沈知晚松了口气。 没有犹豫,沈知晚爬下了马车,结果她的脚刚沾地,白非墨就看了过来。 “还有力气走路,看来是死不了了。” 尽力忽略掉他的毒舌,沈知晚一瘸一卦走到他身前:“多谢王爷。”她将那件不染纤尘的轻裘递了过去。 她没问昨夜的狼群后来他们是怎么解决的,看他们这样子就知道应当没有大碍,就是可惜了难得的逃跑良机。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白非墨这厮肯定命大得很,她到底为何非要跑回去…… 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命,能活到下一次逃跑时。 沈知晚想挠墙。被自己这去而复返的行为刺激的。 “弄脏的东西本王岂会要。拿去丢了。”注意到她遗憾又失落的神情,他漠然垂眸,说话的语调要多冷有多冷。 没有察觉到他的不悦,沈知晚轻哼一声:“哦,那我就当王爷赏赐给我了。”说罢往身上一裹。 光看领子上的毫毛,还有下摆出用银线勾勒出的精致蔓藤花纹,就知道这件轻裘价值不菲,把这种东西拿去丢掉,她心会滴血,既然他嫌她弄脏了,她不如继续穿着。 白非墨诧异地瞟她一眼,薄唇动了动,张口就要说出损人的话,却在看到她身上那些被纱布包扎过的伤痕时抿紧了唇。 半天都没等来嘲讽的沈知晚讶然看向他,琢磨秦王殿下今个儿是否吃错药了,居然没有立刻讥笑得她无地自容。 呸呸!她又没有受虐倾向,白非墨没对她冷嘲热讽她反而不习惯? 这种想法要不得啊啊啊! 沈知晚晃晃脑袋,看向正前方。 他们所在的地势偏低,直行过去可以看到稍微高一些的山坡上,大片苍苍郁郁的翠竹延伸而上,如同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正中间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木楼梯,阶梯的高度超乎寻常的矮,像白非墨这样坐轮椅的人上去都没什么问题。 “这就是药王谷?”她看着南星毫不费力推着白非墨上木梯。 白非墨自然不会那么好心替她解惑,南星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再一脸无害地冲沈知晚笑了笑:“当然不是,药王谷在千里以外的仓夷山,这里是他们其中一个问诊的地方罢了。” 沈知晚“哦”了声,没再说话。 经过连夜的大雨,层层白雾缭绕在竹林间,衬得周遭犹如仙境。车夫留在原地等待,南星推着白非墨走在前头,沈知晚亦步亦趋上,她不时瞄瞄身边经过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想来都是来求诊的寻常百姓。 来之前她听白苏讲过,药王谷的主人叫作毒鬼老人,他的毒术独步天下,医术同样出神入化。可他有个规矩,但凡让他救一人,就必杀一人,相当于以命换命,因此他又被称为邪医。 世间不少人都对他存有异议,认为他不配称为医者,但这人依旧我行我素,从不为任何人破例,加诸他的毒术和医术真真是当世无人出其左右,求诊的人便一直只多不少。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总算把那长长的木梯走完,出现在沈知晚眼前的是一座二层高的竹屋,门口矗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白石,上面用朱笔写着“自在清境”四个大字,字迹潇洒飘逸,铁画银钩。 “名儿倒是挺别致的。”目光掠过院中数不清的不知名草药,沈知晚喃喃自语。 这会儿上来了沈知晚始知路上的人不算多,院子外不大的空地上挤满了求诊的人,不论贫富都是双手着地伏跪着,口中喊着救命。 两名身穿白衣的年轻女子一左一右守在屋子门口,一个面带微笑,一个冷若冰霜,相同的是都对外面的哀求声置若罔闻。 没理会跪在地上的人,南星抱着剑上前:“秦-王府求见邪医老前辈。” 那个面带微笑的白衣女子侧首看向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眼底却看不出一丝感情:“主子早已得知秦王殿下会来,他吩咐过。殿下若坚持要进去,那便请吧。” 沈知晚霍然回头看向地上那些依旧跪着的人,再看看笑眯眯冲他们伸手示意请的白衣女子,一时间疑窦丛生。 “多谢。”南星折步回来推着白非墨进去。 沈知晚迟疑着不动,但看南星和白非墨毫不犹豫就往里去,只得悻悻的跟着。 从院门口到屋子大概有两丈的距离,沈知晚刚踏出一步,就感觉到对面一阵劲风。 呼—— 一支羽箭划破空气,穿透过她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