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石稍有诧异,他也没收到应知非回京的消息。
但见过世面的大儒不像跳脚的学生,表现得十分沉稳。他面色和蔼地问道:“未明何时归京的?在何处落脚?怎么也不说一声?”
未明,是应知非的字。
应大郎暗暗腹诽,老头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这种时候,做老师的,不该欣慰学生迷途知返,鼓励他不要自轻自贱,再举几个例子劝慰他吗?
比如应知非听了十多年的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旋即,应知非醒悟过来,他以前的老师也不需要在朝堂上打生打死,跟学生没有真仇。
糊弄他们的办法,对眼前的大儒没用。
难啊。
应知非深深一叹:“昨日我与金颜留宿京郊野庙,没打探到二郎的下落,先听说了您的消息。”
老大儒这一双眼沧桑深邃,仿佛能够看穿世事。应知非选择实话实话,没有再打感情牌。
徐志石微微颔首:“原来如此。”
应飞柏唇角绷紧,面如寒冰,声音好似翻飞的霜雪,毫不留情:“如果你要找我,就到一旁等着,别拿老师做幌子。”
没让我直接滚蛋,还不到最坏的情况嘛……应知非暗暗自嘲,苦中作乐。
他不曾理会应飞柏的嘲讽,平静地退到人群之中。
身形瘦削,面无血色,但应知非站得笔直,不输身旁的武者。
在场之人打量着他,同时生出一个念头:“应未明成熟了许多……”
徐志石这样想,也这样说了:“出京一趟,未明变化不小,你父亲会开心的。”
“……没跟便宜弟弟吵架就叫‘变化不小’,以前的应家大郎,性格究竟有多糟糕。”作为经历过社会毒打的成年人,应知非忍不住吐槽“自己”。
他故意沉默一阵,才回答道:“知非惭愧。”
应飞柏和金颜同时露出复杂之色,徐志石的笑容更加和蔼,枯槁的皮肤遮不住从容。
老大儒朗笑道:“能在离京前看到这一幕,我可以安心去见老朋友了。”
“老师!”应飞柏失声惊叫,脸上写着明显的慌张,“您可不是轻言放弃的人。”
徐志石一愣,而后当风长笑,意气爽朗,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众人古怪地看着他。
徐志石一拈长须,洒然昂首:“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大伯那种只会给人找麻烦的老匹夫,谁要见他!等我下去,第一件事就是与他割袍断义!”
安抚了应飞柏,老大儒哼笑道:“我要去见几位老友,告诉他们,徐志石会教学生!”
你真会教学生的话,小老弟还骂什么……应知非想到方才听见的豪言壮语,嘴角微微抽搐。
旋即,他又品出一个不寻常的细节,眼中闪过一丝动容。
下去了才绝交啊……
徐志石和凤阳伯,是真朋友。
还好今天来了一趟……
徐志石这一笑,笑出了半生的悍勇。应知非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分明是别离的场面,却仿佛浩浩汪洋,英勇无畏,奔流不息。
他甚至“闻”到了一阵清气,喉口的堵塞也舒缓了,宛如沉疴尽去一般。
环视一周,他发现其他人也有变化,一个个挺胸抬头,扬眉吐气,好似下一秒就要慷慨高歌……
“徐志石是儒家五品……”应知非若有所思,“看起来不是幻觉,这buff是真的。”
沉郁的氛围不复存在,一位应知非没印象的老者拱手道:“公道自在人心,徐兄,我们日后再见。”
他坚信自己的好友终会回京。
“一滩烂泥,走了清净。”徐志石神色锐利,“但,老夫还有未竟之事。”
他仔仔细细地记下每一张脸,忽然有些遗憾:“万象更新之时,竟无酒也无诗,可惜,实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