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节性地交握之后,顾淮松开了她的手,侧身:“进来。” 童瞳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进办公室,张望了下四周。办公室面积不大,装修极简,中间是顾淮的办公桌,窗外半抹阳光,正好洒在桌面上,上面放着台笔记本电脑,右手边整齐地码着厚厚几摞材料,顶上放着一个平板电脑,材料边上是一只方形笔筒,里面斜插着几支钢笔;左手边则是一小盆仙人掌,肥厚的茎,长得很茁壮。 顾淮边走边说:“你的简历我看了,成绩名列前茅,每年都拿奖学金,还做过学生会主席,听说这次招聘,笔试面试的综合成绩也是第一。” 童瞳谦虚地笑了笑。当记者是她从小的志愿,为此她付出了很多,也牺牲了很多,如果这样还拿不到好成绩,岂不是枉费她那么努力。 “但是这些成绩在我眼里,毫无价值。” 顾淮说这话的时候,口气特别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嗯?童瞳没料到他前脚刚夸完她,后脚会突然话锋一转,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能茫然地望着他。 顾淮面无表情:“在我看来,你什么都不懂,没有一点做记者的经验和觉悟,带你会拖累整个团队的工作效率,更是浪费我的时间。不要以为通过了面试,签了合同,你在台里就待稳了,别忘了,试用期六个月,到时候你留不留得下来,由我决定。 ” ……这算什么,下马威么?童瞳望着他那双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她忽然间想起何杨说过的话:脾气非常不好,苛刻又冷血,没有人性。 虽然她的确没有任何经验,但是学校的成绩难道就一点价值都没有么?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没有任何价值,他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也挺打击她的,那些成绩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都是她努力换来的啊。 况且,他既然是她的老师,难道就不能对她温和一点? 咬了咬牙,童瞳忍了:“可能我是什么都不懂,但是我会努力学。” 他小瞧她,她就偏是要做出点成绩给他看看,她还就不信她当记者的路,会绊倒在他这个坎儿上。 顾淮沉默地注视了她片刻,薄唇微勾,似是不信:“丑话我已经说在前面了,以后该怎么做你自己掂量。” 说完拿过那个平板电脑递给她:“这是下期节目的选题,你先看看。” 童瞳双手接过来,点了点头:“好。” “出去吧。” 顾淮说着埋头开始看电脑屏幕,修长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跳跃:“杂事找何杨。” * 何杨见童瞳低着头从顾淮办公室退出来,心想老大果然又训人了。他挥了挥胳膊,引起她注意:“童瞳,这里。” 童瞳回过神,朝何杨走去。 何杨摸了摸鼻子:“那个,老大就是嘴贱,你别往心里去啊,我刚来的时候也被他训过,但他其实并没有恶意。” 童瞳低着头,有些沮丧:“他说带我会拖累整个团队的工作效率,是浪费他时间。” 顿了顿,她抬起头:“他这样想我能理解,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他不想带新人,为什么我会被分到他的组?” 何杨挠了挠后脑勺:“这个问题吧,我之前也问过老大。” “哦?” 童瞳好奇:“他怎么说?” “他说关我屁事……” “……” “不过我个人感觉吧,应该是陈以南安排的。那天老大去过陈以南办公室以后,回来就宣布组里要进新人了。我们台里除了陈以南能管住他,台长说的话他都不会听。” 陈以南部长安排的?为什么?童瞳忽然想到什么,脸色黯了下去。难道这件事跟爷爷有关? 童瞳爷爷曾经是容城大学的新闻系教授,现已退休多年。她依稀记得,爷爷曾经提过陈以南是他的学生。莫非是爷爷跟陈以南打过招呼,请他照顾她? “童瞳,你是不是有什么后台啊?” 何杨好奇道:“能让陈部长强迫老大接受你,不简单。” 童瞳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真的什么后台都没有。” 她可不希望别人误会什么,以后拿有色眼镜看她,再说如果顶个有后台的大帽子,以后不管做出什么成绩,也没人会承认是她的实力。 何杨发笑:“看把你给紧张的,我就是随口一说。真有后台的人,也不会进社会新闻部这种部门,没有钱不说,还累个半死。” 说着他伸了个懒腰:“哎,能在这儿坚持下来的,对这行绝对是真爱。” * 童瞳的工位被安排在正对顾淮办公室的隔间,在位置上只要抬头就能看见他。 她把背包从身后放下来,一边拿出自己的水杯等私人用品,一边透过他办公室的玻璃偷瞄里面。也难怪人家不待见她,在他眼里,她就是个走后门儿的吧…… 哎,她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看来要得到顾淮的认可,更加任重而道远了。 整理好工位后,她坐下来,拿过平板电脑,手指在上面轻轻一滑。屏幕解锁,几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家庭暴力】——这应该就是下期节目的选题。 下面有行小字:中华人民共和国反家庭暴力法于2015年12月27日第十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十八次会议通过,2016年3月1日起施行。 手指往左,滑动那份材料。文字的后面,是触目惊心的图片,一张一张陌生女人的脸,或眼含泪水,或神情木然,相同的是,她们的眼周,唇角,甚至背部,都有大片伤痕和淤青。 童瞳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 她翻看着那些图片,无法想象在她们身上曾经发生过多么可怕的事。忽然,她手指在其中一张图片上停下来,那张图片里的女人,看起来有些眼熟。她想起前段时间发生的一桩杀夫案,没记错的话,图片里的女人就是杀夫案的案犯。 当时新闻出来以后,在网络上引起了骚动,童瞳也看过那则新闻。据说,那个女人用一把斧头,把丈夫的头活生生砍了下来。最近法院刚结案,判处她有期徒刑十年。 她记得,她好像叫——杨弃。 “哎,何……老师” 童瞳回过头,何杨工位在她背后:“请问这些人是我们下一期节目要采访的对象吗?” “你别那么见外,叫我胖子就好。” “啊?这……不太合适吧?” “没事儿,他们都这么叫。或者叫我胖哥也行。” 何杨拿过她手里的平板看了下:“准确地说,是我们想采访她们,但是必须经过她们同意。” 童瞳有些好奇:“你们是怎么找到这些人的啊?” “一般是通过律师,或者NGO组织,Non-Goveral anizations。” “那我们接下来做些什么?” “接下来就是跟这些受害者联系,取得她们的同意,我们才好进行采访。” 说到这里何杨叹了口气:“不过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慢慢你就会知道了。就像我们昨天明明约好,可是那个受害人迟迟不出现,我们等了一个通宵她也没来,哎……”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一道身影旋风般地刮了过来,在顾淮办公室的门上敲了两下,不等里面回答就推门进去:“老大,杨弃的律师刚给我打电话,她同意和我们谈了,但她想先见到女儿和婆婆。” 童瞳看见顾淮嗖地站了起来:“什么时候?” 男人答道:“明天下午四点。” 顾淮沉默了会儿,似乎在推算什么,然后吩咐道:“让老金准备,我们马上去大川村接人。” “好。” 男人立刻拿起手机打电话。 童瞳望着那个男人,认出他也是早上跟着顾淮的其中一个。因为他头上扎了个很潮的那种小髻,所以容易辨认。 对方在等待接通电话的间隙,正好对上她的视线,他先是有点意外,随即想起什么似的,朝她点头笑了笑。 童瞳也微笑点头回应,然后稍微偏过头问何杨:“他是谁啊?” “尹尚懿,咱们组的外联。” 何杨站起身:“准备走了。” “走?” “没听老大说么,要去大川。” “现在?” 没记错的话,大川距离容城三百多公里,现在开车过去天都黑了…… 何杨还没来得及回答,顾淮已经从办公室里出来了,步履依旧匆忙。经过童瞳身边时,他冷冷地扔下一句:“有异议你可以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