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承晚被一阵嘈杂之声惊醒。她抬眼往下看,一片乌泱泱的白衣学子从各自教室鱼贯而出,原来这会儿已到了散学的时辰。
她看见那人也出了教室,身姿挺拔,比九重天上略略有些清瘦。身上穿着同其他学子无二致的白色袍衫,却比别人更有了几分清俊雅逸的味道,只在那里袖手一站,便有了些从容雍雅的气度。
这张脸承晚看了三万年,如今再看却还是没感觉到腻。那人眉眼舒展,乌发束在脑后,眼角眉梢带着些笑意,倒是比在九重天时看上去同人亲近许多。
其实说实话,苍濬也是个命苦之人,许是经历的苦太多,让他总是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白瞎了那一副丰神俊朗的好皮囊。
也是他这冰冷的模样吓退了一帮蠢蠢欲动的四海仙女,唯独留下一个头铁的承晚日日往他身上撞,最后落得了如此下场。
承晚看他笑着与同桌打了招呼,脑海中又浮现出祝巫山时苍濬肃杀的神情。一双乌黑的眼仁幽冷刺骨,浑身散发着浑重的杀气,那眼神落在承晚脸上,比刀剜在心上还要疼上三分。
那人如今浑身半点仙气也无,是个实打实的□□凡胎。
承晚虽存了一颗想要立刻为自己和扶蓝报仇的心,但她也知道眼前这人是饮过忘川水的,现在不过是个将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的普通凡人。若非要找他报仇,让他血债血偿,委实有些过了。
她叹了口气。本想留在凡间戏弄他一番,现在又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回九重天上静候个数十日,待苍濬归位再同他打杀一场来的痛快。
承晚要走,听见有人在后面大喊:“谙之,顾谙之!”
他正好走到梨树下,听见声音顿住脚。是同桌在喊他。
“怎么了?”他距承晚不过几尺,衣袍上好闻的皂角香气一阵一阵传进承晚的鼻子里。
同桌拿着书袋追上来,笑着约他出去玩乐:“明后两天休沐,谢春山他们在明堂组了酒会,明日还在秋子湖上有游船,不如一同去放松一下。”
顾谙之却摇摇头,面色有些着急:“不了,你们去玩吧,我这两天还有事要做。”
“照顾你父亲吗?”同桌眼神黯淡下去,“不是我说,你也忒苦了,平常课业压力大,已经快三个月没休息了,好不容易休息两天,你又要回家去照顾父亲,还要去书局抄书,哪里还有自己休息的时间嘛。”
没等顾谙之开口,同桌又接上一句,颇有些愤愤不平的意味:“谙之你不要怪我说得多,我实在是看你过得艰难。你那父亲又并非你的生身父亲,请人照料着吃饱穿暖就算是仁至义尽了,何必还要挤出时间来回去衣不解带的尽孝床前?你手头本就不宽裕,若非圣祖皇后当年有旨,可以以抄换书,你便是连书都买不起了!就算这样也非要请人妥帖照料着养父,自己再挤出时间出去想法赚束脩,累的眼下成日乌青,我瞧着都难受。”
顾谙之听见他这样一番话,脸庞正色起来,还有一丝恼意。他抿着唇,一双眉毛微拧:“他虽非我生父,却从小抚养我长大,而且他如今卧床不起,也是因为当年为了我才同狗官争执被打伤脊骨。不管于情于理我都应尽心照顾才是。你对我的关心我全都收下,并在此告谢,只是今后这种话还是不要再说为宜,免得伤了我俩的同窗情谊。”
承晚本以为同桌听见这话会恼,没成想同桌却一副习惯了的样子,不在意的挥挥手:“算啦,你这性子我看到八十岁也改不了。既然你不去那我就不邀你了,只是你自己须得劳逸结合,抽空休息才是。”
说完,同桌看一眼顾谙之,摇摇头无奈的走了。他立在树下,对着同桌远去的身影行了个揖。
顾谙之脸色晦明晦暗,仿若肩上扛着千斤的重担。在原地立了几息,提着书袋也步履匆匆而去。
承晚心里啧啧称奇。
神仙下凡历劫,通常是历过劫难即可归位,但苍濬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刚开始就给他排了个这么苦哈哈的命格。那岂不是说……
承晚咧嘴一乐,那岂不是说苍濬要历的劫难会比他现在这种父母双亡清寒贫苦的境遇还要难得多!
嘿,老天爷可真仗义!
意识到这一点,承晚心里乐开了花。她迫不及待唤朵仙云,踩上直奔司命仙君的太一殿。
她进了殿,司命仙君正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并没有留意到承晚。
“向辞。”她对着司命仙君唤了一声,吓得向辞手里的毛笔“啪叽”一声掉在云书上,洇出一滩墨痕。
“天老爷!”看见她额前隐约显出烫金的金莲印记,向辞知道来者是何人。他小声哀叹,哆哆嗦嗦站起身来,“拜见上神。不知上神此番前来有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