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公神像一手扶刀,一手捧书,眯眼读春秋,是珈蓝菩萨,圣人帝君,护佑万民。
可他睁眼,便是要拿刀上阵,这时候人们才会想起来:
他这菩萨,是护法菩萨!
他这圣人,是武道圣人!
他这帝君,是伏魔帝君!
庙祝是个矍铄的小老头,扎着道髻。
他穿着祷衣,手中拿着一把桃木的小号偃月刀,老神在在地看着跪倒的百姓们,对着小童笑道:“慌什么?帝君显灵,不是好事吗?”
与此同时,越发瓢泼的大雨像是一道帘幕,遮蔽了视线。
可骤然亮起的雷光,却还是让站在大辇上的小楚王周况看见了在前方小山顶上横刀立马的李虞。
刀光很亮,可更亮的是他的眼睛。
余娆也看见了那一双眼睛。
就像是李虞在擂台上望见她的那一眼,这一次,她也失神片刻。
李虞的眼睛是汹涌的雷泽,你恍惚看见独脚的巨人拍着肚皮作歌,声音来自苍茫的远古,雷电风雨加身,他却高唱着蚩尤,黄帝,涿鹿与干戈!
余娆轻启朱唇,像是天魔低语:
“相公,却不知道雨中多是死人悲歌吗?”
“哈哈哈哈哈”
李虞的笑声震荡了山川。
雨水冲刷在大刀之上,倒映出一张快意昂扬的脸。
他双手握刀,猛地夹住马腹,声音盖过了惊雷,漫过了巍峨山岳,
“好教娘子知道!”
他声音未落,大马却已下山
“燕赵之地,自古多是,慷慨悲歌之士!”
马若赤兔,人比关张!
这一去,正是温酒仗刀斩华雄,万丈军中刺颜良!
大周南军的精锐护卫如同被分开的水滴,发不出一点声响,便被那杆大刀连人带马的劈开。
他们想起死在扬州城内的那一只骑兵。
也是这样,
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一般,
被一柄快刀轻而易举的分开。
而站在周况不远处的楚王内史,想起了史书上的评价:
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他一边想着,一边脑袋飞旋而出。
原来,这句话,是这个意思。
王辇,近在咫尺。
余娆轻轻叹气。
是惋惜,也是哀怜。
于是,
天便亮了。
一束粗大的紫光照破了云层,直落在周况的头顶。
紫薇,中天之尊星,也叫帝王星,紫薇所照,是为帝座,天子之居!
紧接着,更多的星光落了下来。
散落在周况的身边。
一尊头顶十二旒天冠,身穿明黄衮龙服,手托龙凤钮大玺,面容威严邈远的神人高坐在紫光之中。
他的周围是不断浮现的金甲天兵。
骑天马,执天兵,唤天军。
“朕命坐紫薇,当为人皇”,周况在紫光中微笑道:“天命不可违!不可逆!不可抗!”
天兵拱卫着紫薇帝君,密密麻麻,如同河流一样向着李虞冲刷过来。
无声无息。
他握紧长刀,胯下的白马昂起双蹄。
就好像堂吉诃德高举长矛冲向风车,他是可笑的理想主义者,是可悲的理想主义者,也是可敬的理想主义者。
或者说,理想主义者都是这样,他们就是要撞的头破血流,比一比南墙和自己谁更硬气。
李虞比堂吉诃德的武艺高超,白马也胜过乡间的瘦。
他长刀在手,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挑战自己命中的风车呢?
李虞的大刀切在天兵的身上,就像是切在一块铁坨上。
看似不是实体的天兵身上发出金石撞击的声音。
“命星已定,何苦顽抗呢?”,周况畅快道:“你们这些人,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世道上哪有那么多快意恩仇?”
余娆皱了皱好看的眉毛。
话太多,真不是好习惯。
仿佛是为了证明她的担心一般,天上的乌云翻滚,迅速的汇聚在一起。
雷声乍起,如同有骏马嘶鸣。
一个高逾天齐的人影站在云端,看不清面容,只见胯下骏马红似天边晚霞,手中长刀湛若清溪一捧。
周况头上的紫薇帝君仰首看去,没有张嘴,可在场的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说:“帝君何来?”
跨马持刀的人影模糊的面容上,一双丹凤眼浮现而出。
那双眼睛看向帝座之上的紫薇帝君。
雷声滚滚,人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特来试刀!”
关帝磨刀雨,雨落如磋,打磨不知几载。
仅剩的几个活人惊惧不已。
说要试刀,却不是要用紫薇帝君的神躯试刀?
帝君战帝君,怎么可能是凡人能参与的战斗?
没有言语,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紫薇帝君的愤怒。
天马扬蹄,载着天兵,舍了李虞,向着天上冲去。
李虞不去管变得波澜壮阔的天空,手中大刀翻飞,向着仅剩的几个守卫周况的天兵杀去。
在关帝出现在天端的时候,这把刀,就已经磨好了。
仅凭技艺来说,这些食天之禄的士兵也并没有比凡间的将士高超到哪里去。
手起
刀落
李虞已在王辇之前。
他的身后,全身包裹在盔甲里的重瞳人像是一只离弦的箭,向着这里冲来。
周况看着他扬起的灰尘,嘴角露出一抹讥笑。
他低头看向李虞。
这个在凡间举目无亲朋的人,就算杀到御座之前,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