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钰有一瞬是懵的,思绪像是走丢了般。待她回过神,急忙回答:”多谢公子。” 时光静静流淌,适才拥挤喧闹的人群,已渐渐散去不少,留下的都是喜欢观看热闹之人。葛钰说不清心下是什么心情,男人她见过,但从未见过这般气质华然高贵出众的男人。 像是秋夜中那一轮悬挂高空皎洁明亮而又静谧幽深的弯月,带着几分不怒自威,让人深不可测。 说实话,她是有些无措的。 葛钰望望眼前这辆并无任何装饰,也没挂某某府邸官职木牌灯笼的马车,却异常信服,她相信里面的那个人的确能够帮她。 她带着那孩子在赶车随从的帮助下上了马车,顾不上交待锦帛,也管不了身后青羽卫会如何发作,上车坐在那男人对面。 马车轮缓缓滚起来咕噜噜响,如同葛钰猜测般一路而过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她不知外面那赶车随从是如何办到的,想来眼前的这公子来头定然不小。 车内空间窄而狭小,抬头不见便是低头见,葛钰只觉得心跳得有些快,视线也不知该放在何处,不注意间瞄了对面人一眼,见他手握一册书卷正闭目假寐。 一两声嘤嘤咽咽的低泣声换回了葛钰注意力,才发现她带上车的小孩正不安地紧攥着她,眨巴眨巴湿漉的眼睛缩在她身边。 她轻轻拍抚着小孩的背让他放松,对他点点头,轻道:“没事的。” “爷爷……他们说我爷爷要死了,要抓药吃……才能活……药……”小孩像是鼓足很大的勇气才泪眼巴巴的说出来,说到末了还滑下去跪在车内。 “什么药?你记得吗?”葛钰下意识的去拉他,心中翻涌出一些莫名的情绪,十分不是滋味,这弱小的孩子触到了她内心最苦涩的地方。 就在不久前,她也去求过人,一个个的求,只为她将临死的母亲做最后的努力,人情冷暖的无力,她深有体会。 以至于她捏捏本就干瘪的荷包,才回神记起车中还有另一人。 葛钰抬头,见对面之人早已睁开双眼,上下打量她,看着她一身的打扮若有所思,也就一瞬间又转头向外吩咐:“高阳,去药铺请个大夫一起走。” “是,公子。”外面的人恭敬回应,没过一会儿马车便在街沿旁停下。 “多谢公子。”不熟悉的人面前,葛钰一向不太善表达。她拉起跪着的孩子,见他缩缩地有些害怕对面的公子,遂对那人淡淡一笑,希望他能包涵谅解。 “你是安州人?”明显这话不是问葛钰。 车内空气静止一会儿后,一个低弱的声音响起:“是,安州归宁人……” 归宁?这么巧,葛钰按下心中的惊异,没有出声打断。 “几时到的京都?” “半月前……”小孩很是怯懦。 是了,听闻从易安去归宁需得花上半月行程,葛钰心想。但转眼便见那公子眉头一皱,又道:“安州旱灾,流民四起。据我所知,朝廷在七月就选派了钦差官员携银粮前去主持赠灾之事,月中就已抵达,接着一系列安抚流民、施粥放粮,如今钦差都已回京,你们何故流转到了京都,不居家乡?” 小孩摇摇头像是没听懂,求救地将目光投向葛钰,“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事,我们不怕。”葛钰搂着他,一个小孩一天之内经历这许多事,也是难为了。而且,这公子只要稍稍一正脸色,开口言语间即便是淡淡的语气,也有一股让人不容置疑的气势,连她都无措得很,何况一介孩子。 “他还小,或是不懂这些,还请公子见谅。” “无妨。” 男人神色淡淡,看向她,“这些本也不该与他讲,小孩子哪里懂,是我考虑不周。” “公子对安州之事,如何知晓得这般清楚?”葛钰接着顺口一问,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若非家世背景了得,适才怎能不惧青羽卫帮她,怎能蕴养出这般华然高贵的气质;若家世背景了得,哪又能不知这些事。 “人只要对某件事上了心,想弄清楚自然不难。” 他并未在意,依然淡淡回答,嘴角微勾,有意无意地像是说理又像是另有所指。 葛钰听着,笑了笑,细想想后没有接话。而这时前去请大夫的高阳也回来了,咕噜咕噜的,马车又重新滚起来。 车内重归宁静,一人闭目养神,一人望望车顶发愣。 估摸着过了两刻钟。 待葛钰下马车时,天已是微黑,风卷起青灰色的车帘,空中时而滴落下两三颗雨珠。抬眼望去,安置在延平门外不远处的流民住所,一片荒凉。 有三两个灰扑扑凌乱着头发的人在简搭的大门外,手中拿着木桶木扁担,正往外面安放的水缸倒水,其中一人远远见着他们,眼睛一瞪,戳戳身旁另两人,麻溜儿做完手中事就急匆匆进去。 好像他们一行人有多么穷凶极恶。 “公子,就是此处。从安州而来的流民,几乎都集中安置在这儿。”高阳对着他主子指道。 闫桢点点头,眉头又是一皱,淡道:“走吧。” 高阳秉着呼吸,尽量小心应着,生怕一个不好就惹了他家公子生气,每每公子生气,总有一批要倒霉的人,他走在闫桢身侧保持半步远,引着葛钰和一起的大夫、小孩。 葛钰咽咽嗓子,心中也有些发怵,虽然瞧不见前面那人的神情,但周遭压抑地空气足以让她目前保持沉默,亦步亦趋地跟着便好。 反而之前万分敏感的孩子,却像是没有知觉,从下马车见到那个花白胡子的大夫时,就蹭亮起眸子掩不住地高兴,还一个劲儿地跑在前面。 “爷爷,爷爷。”他喊着。 “爷爷有救了,爷爷能活了……四婶儿,我阿爷呢?” 小孩一路跑进大门,跨过形如虚设的门槛,抱住一个身形消瘦面色微黄的妇人,伸着脖子向里边张望。 “在,在里边儿给你编蚂蚱呢。”四婶眼眶微红,“抓着药了吗?是治咳嗽发烧的吗?” “没,没抓药……” 小孩眼神一暗,想起其他被抓的叔婶们,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用脚尖踢踢地上混着积灰的干草,红着眼道:“他们……都被抓了。” “什么,谁被抓了?”四婶没听清。 “带着我去的叔叔婶婶们,他们全被青羽卫抓了……”说着,小孩有些哽咽。 “全抓了?全抓了……”四婶先震惊,接着神色一暗无力地向后一个踉跄,她该怎么办,看看小孩伤心自责的模样,又问:“那你有没有事,有没伤着磕着,让我看看。” “我没事,”小孩任她掀起衣服查看,晦暗的眸子亮了些,道:“四婶儿,外面来了好人,是他们救了我才没被一起抓走,还给爷爷请了大夫!” 听罢,四婶有几分怀疑有几分不信,小孩见她反应,拉着她往外走,“真的,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姐姐……嗯……就是像阿叔走了,婶子穿的那种白衣服,她还很漂亮。” 小孩刚刚说完,葛钰他们正好走进来。 四婶见他们一行中,确实有一位身穿孝衣头扎白色宽带的女子,还有一位花白胡子手提药箱的老者,剩余两人她瞄了一眼并不敢看实。 “您是大夫吧?”她上前搓着手询问。 白胡子大夫点头,眼神征询着请他出诊的高阳,待高阳回应后方道:“病人在何处,烦请带路。” “在里边儿,您请!”四婶和那小孩引着大夫进了屋。 “你不进去?”闫桢出声问。 “公子不也没去。” “我与你不一样,你是为帮他们,我只是顺路。” “路过之人多不胜数,能在这时候顺路到城外的,却只有公子一人。”葛钰说着,停顿一下又淡淡道:“再说……进去看了又如何,好了是欢喜,若是严重岂不是徒惹伤悲,终归不关乎自己,心意到就好。” 闫桢有些意外,看着她。夜色中,一身素白的孝衣将她本就苍白的脸衬得更加憔悴,几缕墨发随风扬起,从屋中透出的点点光晕印在她脸上,显得十分宁静柔和,与之前红着眼和青羽卫对峙时判若两人。 “你倒是看得明白。” 葛钰见那丰神俊朗的男人收了气势,神色柔和下来,胆子遂也大了几分,笑笑道:“能当作是公子的称赞吗?” 闫桢楞了一下眉头微挑,对她点点头,只见她笑意更浓了。 就在这时,四婶从屋中出来招呼着他们,带着一股浓浓的归宁口音,“姑娘,公子,二位到屋檐下来吧,虽说外面没几颗雨,淋了也不好。” “这地方简陋的很,怠慢了你们,请二位莫怪。”四婶手中端着一盆用过的水,泛着点点淡红。 “里边儿可好?” 葛钰边问边往檐下去,她与闫桢说话,还真忽略了空中时不时掉落的雨珠。 “好,有什么不好,早是油尽灯枯的人了,只是我们大伙不信命,总想着若是请大夫瞧瞧或许便能好,也就瞒着阿朗一人,骗他只是发烧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