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的冬日,侯府的二小姐言倾出嫁了。
红妆十里、锣鼓喧天,喜庆的红绸从皇宫铺到了长安街的尽头;道路两旁,人潮拥挤,老百姓们拨开抢来的喜糖,一边往嘴里塞一边议论着——
“瞧瞧,陛下真疼爱侄女呢,不仅赐婚,还亲自送她出嫁。这可是历代公主才能享受的待遇啊!”
“照我说啊,陛下是疼爱世子,否则怎会把亲侄女嫁入世子府冲喜?”
“哎,都是可怜人。听说世子昏迷了三天三夜,到现在还没醒呢!侯府小姐嫁过去多半守活寡......”
众人谈论间,奢华的花轿迎着点点白雪,在鞭炮声中稳稳地落在世子府的内庭。
花轿里,言倾缓缓地睁开疲惫的双眼。
少女的眼睛蒙着一层浓浓的水雾,像是许久不曾见过天日,浑浊又迷茫;短暂的失神后,那双琉璃般的眼睛渐渐明亮,歪着头细细地打量周遭的事物。
大红色的嫁衣、手腕上墨绿色的翡翠玉镯,还有温热的皮肤和熟悉的心跳声......
她.....重生了么?
重生在她嫁入世子府的当天?
言倾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确定她不是在做梦,方才相信眼前的一切。
上一世,她嫁给病弱世子冲喜。世子虽是醒来了,却命不久矣。
言倾想着世子甚是可怜,
于是收起往常骄纵的小性子,强忍着对方阴鸷古怪的脾气,极尽温柔地扮演了三个月的“贤妻”。
谁知世子被感动了,临死之前竟拉着她陪葬,说是黄泉路上有她陪着,也不寂寞。
言倾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真是一颗善良的心喂了狗呀!
言倾的手不自觉抚上白嫩的颈项,
当初三尺白绫勒着她,让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剑刺穿的鱼,眼睁睁地望着天空,一点一点看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
就在言倾回忆往事的时候,一道中年妇人的声音在花轿外响起:“世子妃,老奴来迎您下轿。”
说话的人是世子府的张麽麽,代替昏睡的世子来接新娘。
言倾一点也不想下轿。
她所有的噩梦都是从嫁入世子府开始的,重活一世,她压根不想与世子有半分的纠缠。
可眼下的情形,
她哪能逃得掉呢?!
许是久久得不到回应,轿帘被掀开一角,张麽麽试探着询问:“世子妃?”
言倾不情不愿地撩起头上的珠帘,露出一张娇艳欲滴的脸。美眸斜睨,目光扫过满是泥水污渍的红地毯,瞥向花轿外的景象。
稀稀拉拉的彩灯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窗口上贴着的囍字被白雪浸湿,世子府里里外外透着一股萧瑟之意。
全然看不出是世子的大喜之日。
言倾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麽麽,世子爷可是不愿意娶我?”
上一世,言倾糊里糊涂的,她不认为世子在怠慢她,反倒宽慰自己不应该和病弱的世子计较。
现在想想,世子是京城首富,家里的产业和钱财数也数不清,怎会在婚事上如此低调寒酸?
分明就是不同意这门婚事!
张麽麽急了:“哎呦喂,世子妃可万万不能这么想。眼下世子爷身子不便,实在不宜大肆操办婚礼。”
“虽是如此,”
言倾幽幽地望向张麽麽,
眼波流转间,
少女清润的眸子里满是淡淡的湿意,像是无辜的小可爱遇到了伤心事,可怜极了。
“世子府又怎能用脏兮兮的红地毯接亲?”
今日大雪,一早铺好的红地毯被雪水打湿,着实看起来不太雅观。
张麽麽性子粗野,哪里记得这种小事。
她讪讪地笑了笑:“老奴考虑不周,怠慢了世子妃,还望世子妃原谅。要不老奴命人换新的?”
言倾:“不了,我只想踩羊绒毯子。”
言下之意,没有羊绒毯子,她便不下轿了。
在长安城,羊绒毯子是外邦之物,昂贵得很,就连皇后娘娘的凤仪殿都只有软榻上小小的一方,还被各宫娘娘羡慕了许久。
如此珍贵的东西,哪有人踩在脚下啊!
可言倾不仅想踩,还想一路踩着羊绒毯子踏进世子的喜房。因为她知道,世子府内有一座阁楼,里面放着各式各样的羊绒毯子。
平日里,
世子最宝贵的就是那些羊绒毯子,没事的时候拿出来晒一晒,满眼的欢喜。
既然逃不开他,那便让他气她、讨厌她。他总不能带个讨厌鬼上路吧!
张麽麽闻言头都大了。
她活了几十年了,从未听闻接亲时有如此奇葩的要求!
再说了,羊绒毯子可是世子的心头好,怎能让世子妃如此糟蹋啊?
偏偏世子妃说话的声音不大,软糯中带着几分小姑娘特有的骄纵,让人不仅不讨厌,还生出许多的怜惜之意。
仿佛世子妃不是在刻意为难世子府,而是在说一件极普通的事。
张麽麽陡然心软,声音不免柔了许多:“世子妃,老奴身份卑微,做不了主。”
言倾:“若是世子醒来责怪,由我一人承担。”
张麽麽随即明白世子妃的意思。
若是世子醒来,罪不在她;
若是世子醒不来......她为何要得罪世子府的主人?!
张麽麽放下轿帘,转身冲一旁的家丁交待:“还不快把羊绒毯子拿出来铺上?搞快点!”
不多时,红地毯换成了雪白的羊绒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