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不,我可当不了作家。”托尔斯泰微微摇了摇头,然后露出一个带着无奈意味的笑,“虽然以前的确很多人都这么说就是了……但我知道,我根本成为不了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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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原和枫缓缓地在脑海里打出一个问号,同时联想到了那位觉得自己写不出诗歌来的青年版普希金。
不是,你们这些大佬都这么谦虚的吗.jpg
“和你想的不一样啦。”托尔斯泰看了眼对方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了他在想什么,毕竟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我以前的确是想过走上写作这条路的……如果战争没有爆发的话。”
“可是现在的话。”他看向不远处聚在一起,互相聊天或一同走动的人,眼神显得柔和而惆怅,“我倒是很想继续拿起笔,但我知道,我已经写不出来我想要的故事了。”
“……为什么,真的不能够写下去了吗?”北原和枫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十分认真地问道。
不过虽然还抱有微薄的希望,但他已经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结果。
文野啊……
穿越者转了转还带着明显暖意的水杯,眼眸低垂,陷入沉默之中。
怎么说呢,虽然被称之为“野犬”,但文野中的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堪称固执的坚持。
或许他们的迷茫和徘徊来源于这份坚持和四周环境的格格不入,但他们从来不会因此而放弃自己所坚守的东西。
——所以,眼前的这位人,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他所坚持的、所贯彻自己一生的信念是什么呢?
北原和枫看着眼前的人,有那么一瞬,他感到自己想到了很多的东西,但最终这一切都化作了轻轻的一叹:
应该,是生命吧……
“因为我很明白,艺术是假的啊。”托尔斯泰似乎苦涩地笑了一下,苍冷的指尖碰了碰玻璃制的水杯,发出清亮的敲击声。
“相信诗的意义和生命的发展是一种信仰,我曾为之献身。但在战场上……在那里,我明白了这一切是多么的虚伪。我一直觉得我可以用文字教导别人,让人们得到更好的发展,但我发现,我实际上自己也不知道能教什么。”
“教他们杀人?抑或是怎么样夺取人类的生命?还是以一个刽子手的身份告诉他们,生命是如何的宝贵和值得珍惜?”
已经退役的军人的声音逐渐地低了下去,用一种近乎于自嘲的口吻说道:“我到底能教给他们什么呢?我这样的人。”
“……”北原和枫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安安静静地倾听着。他知道,对方这个时候需要的只是一个愿意听他说完自己所有的想法的人。
只不过……还是走到了这条路上吗?穿越者回想了一下三次元托尔斯泰的《忏悔录》,眼中闪过无奈和了然。
——我的生命是否具有超越死亡,从而永恒的意义?
这是三次元里,托尔斯泰一直努力在探索着的话题,也是展示着托尔斯泰思想改变的一句话:从此,他背弃了自己原有的阶级和信仰,走上了一条与农民站在一起的道路。甚至指责自己的《战争与和平》只是“贵族的游戏”。
而《忏悔录》,则是尽极详细地展示了他在这段时期的思考与苦苦的求索,内心的迷茫和最后寻找到方向的解脱。
很显然,对方目前也正在处于这个时期。对生命产生了怀疑,对自己一直以来所经历的生活产生了怀疑。
“从战争离开的那一刻,我已经很累啦。我看过无数的人努力地茫然地活着,我也看到很多人茫然无知地去死——我时刻都能感受到,他们这种不合理的情况就是我导致的。生命……”
托尔斯泰看向那些人群,声音逐渐变得很轻很轻:“我感觉我已经没有办法那么重视它了。”
艺术是生命的装饰品,是生命的诱惑。但生命对于我已失去吸引力,我怎么能拿它去吸引别人呢?
认认真真听完的北原和枫按了按眉心,然后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果然吧,果然是到了三次托尔斯泰写《忏悔录》的那个思想时期了吧!
话说在前半生的经历完全不一样的情况下,竟然还能走到类似的心理阶段,我该说不愧是你吗,托尔斯泰?
让我想想,三次元在最后托尔斯泰是怎么找到出路的……好像是通过追求新的理念使生命重新变得有意义?
——从最普遍最平凡的人群之中重新寻找到了生命本身的价值,因此完成了世界观的转折。
目前来看,对方应该也同样会走上这一条路,但处于纠结和迷茫状态的时间会很久很久就是了。
所以,我能不能做些什么?
北原和枫这么问自己。
怕麻烦的旅行家第一次想要主动掺和进一些麻烦里面。不是出于想要弥补原著的遗憾,或者因为早已有的承诺,而是单纯地想要帮助眼前的这个人。
你遇到了一个温柔的、还在对自己有所怀疑的、尚未找到前路的人。而你恰恰好的,又知道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你会主动拉上他一把吗?
会的吧,如果是我的话。
尽管这种插手他人人生的行为非常傲慢,虽然自己也只是一个还没有了解“生命”的笨蛋,虽然这种行为也许打断了对方在迷茫和痛苦中走向升华的过程……
但是,完全做不到就这样看着啊。
北原和枫抬头看向眼前的人,似乎又看到了那一捧由无数纯粹光芒汇聚而成的花。
在最残酷最血腥最绝望的地方所绽放的一捧雪白花朵,在尸骸和血的晦暗中亮起的一束光,纵使战争与炮火也无法将之摧毁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