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继续道:“但随着社会的发展,自然会不断出现破坏这种规则的存在,使得国朝货币正常流转出现了矛盾。”
“国朝缺钱,并非是黎民懒惰,天灾人祸,就以农田为例,供给国朝财政收入的土地,真正做到了每一份土地都纳税了吗?”
“士绅豪强利用规则和见识,将无数农田囤积在手中,在想尽一切办法躲避朝廷的赋税,如今大荒太平还好,若是如大辽,大乾那般,国朝动荡,朝堂又能拿出多少来救济天下百姓。”
宁安押了一口茶,然后给丙方倒了一杯。
这一切,都被丙方看在眼里,不过他此时已经来不及赞许宁安的知书达理了。
他在思考宁安的话。
这些话看起来简单,每一字一句都耳熟能详,但每一句都深深戳穿了大荒光丽衣裳背后的丑陋。
他自然知道大荒之中有许多土地被隐蔽,更有不少人口直接被当地宗门所屏蔽,当地官员也无力去制止。
若是真一户一丁的查下去,这项庞大的工程,就足以让看似强壮的大荒为之颠覆。
开国禁也是迫不得已的一条路,但大荒天子也不贵自食其言,所以才只能在国禁上渐渐放宽政策,但结果是……除了三公六部,没有人再支持他!
为什么?
因为只要国禁还关着,许多人在其中才能走私赚到更大的利润!
“而且学生认为,怕不单单是土地这方面的问题严重,隐匿人口呢?随着人口滋生,这个问题会被无限放大,若任由此发展下去,我大荒危矣!”
好!
说得好啊!
丙方内心早已掀开惊涛骇浪,他是万万未曾想到,宁安在冷宫一个人呆了七年,却能有这般大智慧,若是再加上有他的辅导……
大荒,壮哉!
抱着再试一试的态度,丙方略一沉思,盯着宁安,道:“近些日子,陇右直隶府遭灾,雨一直下,耽误了春收的进程。”
“以直隶府为首,几乎整个陇右都处于灾祸之中,尤以直隶府最为严重,官仓已然告罄。”
听的这话,宁安不由得竖起了耳朵,认真听了起来。
他此次来此,虽非是有为黎民请命之心,但上一世他身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身在高位,自当为天下苍生造福。
“现况如何?”宁安思路片刻,问道。
“直隶府遭灾,户部第一时间就拨了三十万旦粮食过去,但不过三天,就已经见底了。”
说到这里,丙方顿了顿,脸色阴沉三分。
宁安明白,真实情况怕比这严重的多。
丙方继续说道:“直隶府的士绅豪强,在此危难之际,非但不救济百姓,反而趁机囤粮,即便有朝廷军令,他们依旧推三阻四,不肯借粮给朝廷,待价而沽,想要趁机发一波横财。”
说到这里,丙方叹了口气,有些无力的揉了揉额头。
宁安也是有些头疼。
按理说,直隶府遭灾,周围官府拨粮救济便可,但依照丙方所言,此次灾情之重,怕是难以想象,各地官仓估计只能勉强本地百姓所需,怕是腾不出手来救济直隶府。
宁安看着丙方,沉声道:“敢问老师,庆阳还剩多少粮食?”
咬咬牙,丙方无力吐道:“庆阳官仓约不过还有十五旦粮食。”
得,又是一个死局!
若是把陇右比作大荒,那庆阳就相当于天荒城,就算天灾太大,平日里所积攒的粮食也够当地百姓用好一段时间了,根本轮不到去开启官仓。
一般来说,一府官仓贮存官粮为十五万旦,一州官仓贮存官粮为八十万旦,凡是有天灾人祸,当地官员来不及上达天听,可暂行特权,开启官仓,救济百姓。
但一般开仓放粮也会有一个限度的,最多也就是三分之一,毕竟就算是救民心切,官粮亏损太多,当地主要官员政绩上也会有有所减分。
陇右共有六府,一州,其中除了庆阳,当属直隶府最为富有,贮存官粮几乎是满满当当,但就这样的大城,现在所剩官粮居然只还剩十五万旦!
换句话说,这种情况,只能是直隶府灾情举世罕见,庆阳官府两相权衡之下,还是认为丢了乌纱帽也比官仓失守更加来的划算。
宁安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皱眉沉思,这也是他穿越后,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问题。
庆阳虽还剩下的十五万旦粮食,但却万万不能支援直隶府了。
先不说庆阳自己是否粮食多少,就算真的把粮食都调过去,又能坚持几天?
而且这些粮食我是直隶府最后的盼头,只要不调过去,他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活着,一旦调过去,他们的希望就破灭了!
放在上辈子,这又被称为皮格马利翁效应。
“问题不在朝廷,也不在地方官府。更不在黎民百姓,而且在那些手持大量余量的商人手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人逐利就像婴儿喝奶一样,是天性,这无可更改。”
“但想要解决这次危机,必须从他们身上打开突破口,只要把他们的粮放出来,直隶之灾,便可以解决。”
“但怎么才能让他们乖乖听话呢?”
“用道德约束?不行,天下商人利字当头,对于百姓来说有国才有家,但商人的宗旨却是先家后国,用爱国的大义根本说服不了他们。”
“朝廷用强?也万万不可,不说外有两大饿虎,内更有宗门坐岸观火,一旦朝廷失去大义,宗门趁机出手作乱,大荒才是真正的困局。”
“那就得让他们主动放粮,还是心甘情愿放粮,可如何才能做到这点呢?”
宁安自言自语,他在拼命分析,将所有的因素和可能的结果都罗列在一起,一点点抽丝剥茧,试图找到一个最为恰当的方法。
丙方没有打扰宁安思考,反而看到这一幕,内心那是无比的欣慰。
他是大儒,更是三公之一,他恪守士大夫所具备的忠贞品格,大荒太祖立浩,天子之位当立嫡不立长,他自当遵守。
但他一辈子为大荒呕心沥血,并不希望未来大荒天子是一个昏君,更是暴君,所以当年丙方主动请旨去教习皇子们的功课,未尝没有考量宁安的意思。
如今看来,无论是出身。学问,智慧,还是担当,眼前这个皇孙都是最为合适的继承人,这如何不令丙方倍感欣慰。
“这孩子,可为大荒之君。”这是一位大儒、三公之首,心里对宁安的承诺。
缓缓起身,丙方准备再往火盆里加几块碳石,现在虽已然入春,但夜里依旧冷意不减。
丙方知道,宁安虽然其他方面都是妖孽般的存在,但唯独武学天赋…差了一些,至今还没有走到换血境。
“不过这也不碍事,若是要天子去和他人比武力,又要其他人干什么呢。”老人这么想着,嘴上裂开了一模笑容,正准备一步迈出。
“商人…逐利…经济学…这样的话,那便有了!”
“什么有了?”
“自然是如何解决直隶府困局。”
砰!
那是一声花生米落地的声音。
宁安不解抬头,却见丙方震惊的看着他,嘴巴半上半下,颇有一些喜剧风采。
“真的有了?”
宁安笃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