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第一府，云陵城。

这是一座建在水上的城市，灵淮河南北通衢，木制高楼倨立水中，以穿云而过的画桥相连。桥下舟楫如织，游人皆衣绸履锦，八方争凑，万国咸通。

空中不时有鸾辇飞过。七彩巨鸟驮着风帘翠幕的画舫，低空飞行，画舫上总有几位青衫客抑或是白衣仙，凭栏而立，有的欣赏城中美景，吟诗奏对；有的则红袖作陪，宴饮听琴。

不过，此类空中座驾，皆飞得不高，因云陵城颁有明令，凡楼船驾辇等飞行法宝，入城后，飞行高度不可高过城主府，也不可低过街市行道。

于是青鸾、凰鸟、白象、驼山兽……仙人的坐骑们，摩肩擦踵，于宏伟的仙家建筑群间穿梭，满眼的繁华。

一位白衣少年，相貌姣好，从容的步态，即便在这仙家修士扎堆儿的云陵城，仍然出类拔萃的有气度。纵是他一路上张头探脑，四处打量，也不减其仙风道骨。

反倒是他身后的那位玄衣青年，气息内敛，一举一动虽然像是个凡人，却目不斜视地跟在白衣少年的身边，桃木面具下，露出的半张俊脸，神情冷淡，仿佛整座城市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这满眼好奇的白衣少年，正是叶辞风。

他前世也算吃过见过，但云陵城这般烟柳繁华的仙家大城，喧嚣热闹胜似红尘，连他也觉得新奇。

毕竟人族三大显学，道教讲究自在逍遥，佛教要参破寂灭，儒家更是标榜先天下之忧而忧，都不主张这般穷极声色。妖族虽不拘于人伦，毕竟没人族精细，而巫族更是隐匿在深山老林间。

这金粉金山铺就的云陵城，似乎都不太像他们的手笔。

不过话说回来，这片繁华地，大俗即大雅的装潢，倒恰好迎合叶辞风别致的审美。

林立的楼宇之间，有一座座雕饰华美的木桥相连，桥上的行人络绎不绝，桥下的兰舟川流不息。

不远处，横跨灵淮河的画桥上，围聚了一大群人，人头攒动，传出阵阵喝彩声。

人们目光汇聚的水面上，一位脸红脖子粗的说书先生，正盘腿飘在一大号贝壳上，口若悬河地说道着什么故事。

那说书人屁股下的贝壳内，窜出一只晶冻状的人形妖物，一面向人群稽首作揖，一面吐出雾气，幻化成两个功德箱，向围观的人群讨赏。

凭叶辞风的眼力，自然看得出，这只说书人座下的大贝壳，是一只相当罕见的蜃妖。

叶辞风平生第二大爱好，就是凑热闹，听人嚼舌根，此时自然不会放过机会，一猛子扎进人堆。

他却不曾料到，这说书的，说的乃是三千年前那几桩旧事。

……去天道他奶奶个腿的。

叶辞风三千载来头一回，瞧热闹，瞧到自己头上了。

水面上，那说书人有声有色地白活：“且说那赐福仙尊自幼被视作灾星，年仅十四，便闯出佛门须弥山，光降人世间。佛门圣地派佛子慕竹，下世缉拿他回山，却被赐福仙尊处处耍弄，讪讪而归。各位看官你细听分说——”

年岁过了太久，叶辞风挤在人群中，皱眉想了想，当年好像是有这么一桩事。

他一向万事不挂心，眼睛只看前路，从不回头，逍遥得很。前世诸多因缘果报，他早已忘了个七七八八，又因转世后魂魄不全的缘故，还有些事是两眼一抹黑，根本没记起来。

由于叶辞风一出生就被几位闲得蛋疼的仙道名宿铁口直断，说他是个祸世灾星。

他那仙魁老爹，经小就把他拘在须弥山，跟着一帮秃驴吃斋念佛。

叶辞风熬到十四岁，好不容易没被超度，且还偷师了佛门诸多武学绝技，逃下山去。

佛山上那些个脑门放光的高僧，有负仙魁重托，为了晚上能睡得踏实，自然派出佛门最得力的弟子，也是与叶辞风素日最亲厚的同辈人，灵禅子慕云，前来追他回山。

漂在河中的说书先生，细细讲述当年情状，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当年他也在场。

可当事人叶辞风，却越听越觉得玄乎，直到他看到那蜃妖又喷出一口水雾，配合它主人的讲述，幻化出叶辞风的模样——

“赐福仙尊，生而神异，弱冠之年，身高便足足两丈有余，豹头鹰眼，燕颔虎须，声音响如奔雷，气势壮如夔牛。”

说书先生口若悬河，掷地有声接着道，

“三千年的须弥山佛子，也就是当今的佛门世尊慕云，施展佛门至上神通，掌生佛国！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要将仙尊摄了回山！仙尊见势不妙，后颈再长出一尊夜叉头颅……再长出一尊头颅……头颅……”

说书先生暗自踹了踹屁股下面的大贝壳，催促它赶紧变化仙尊的样貌。

蜃妖这才慢吞吞再喷出一口水汽，让悬浮在空中的仙尊虚影，长出一颗狮子脑袋。

“长出一尊夜叉头颅……夜叉头！”

说书先生挤眉弄眼，恨恨地又踹了踹自己的灵兽，小声提点它重新变。

在一片叫好声中，叶辞风扶着额，眼睁睁看着空中的蜃妖幻象，将狮子头缩了进去，又从后脑勺处，再蹦出一颗青面獠牙的头颅。

这两丈高的虚影，果真如说书先生描述的那般，容貌奇丑，神威赫赫，人见人怕，鬼见鬼也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