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状况的改变发生在转瞬之间,季长善摸过工作人员推来的结婚证,听人喜气洋洋地祝福一句白头偕老。
尽管不可能白头偕老,季长善和彭朗仍旧异口同声地回了句谢谢。
她揣好结婚证,起身时瞧见隔壁那组夫妻正在登记审查表上摁手印,男左女右,两枚鲜红的指纹同时落于白纸。
新娘眉眼俱笑,跟新郎说:“我这可算签了卖身契,以后你得多多赚钱,好好对我。”新郎满面春风,“你让大家评评理,到底是谁签了卖身契?”
他们的笑声清透开阔,季长善原本不晓得结婚是这样高兴的事。
她瞥了眼右手拇指,红印泥还残留着,才想从包里取纸巾擦干净,旁边的小夫妻忽而派丈夫来发喜糖。季长善平常不吃甜食,为了不扫兴就接下两块俄罗斯紫皮糖。彭朗分到两球巧克力,跟人道一声新婚快乐,随即拆开一颗巧克力含到嘴里。
巧克力包装纸是红色的,被他随手夹进结婚证。季长善敛回目光,出了民政局的大门,把手里两块糖递给彭朗,“我不爱吃甜的,您吃吧。不吃就浪费了。”
“我也不觉得甜食好吃。”彭朗这么说着,手却接下糖果。季长善当他是出于男性自尊心,不好意思承认喜欢吃甜的。
其实承认也没什么。
上个月她到西南洱城的咖啡种植园出差,杜凯请她捎现做的鲜花饼,理由是供应链部总监Andrew嘲笑他一个大男人天天泡在糖罐子里,太娘炮。季长善不知道这是哪门子因果关系,杜凯扑闪他的大眼睛,义愤填膺:“无知带来偏见,偏见产生歧视。我非要天天在他跟前吃甜的,换着花样吃,吃遍大江南北世界各地的,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Man is born for sweets’。”
虽然季长善因为不想浪费时间跑一趟,拒绝了杜凯的请求,但是这不妨碍她觉得杜凯言之有理。
想到这里,季长善后悔把糖给了彭朗。做营销的讲究精准投放资源,这两块糖搁到杜凯嘴里,兴许会激发他的斗志。季长善与他共事半年,发现杜凯一旦处于斗志昂扬的状态,工作效率奇佳。可是糖果递到彭朗手里,也就是吃吃而已,毫无用处。
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要回来还得费口舌。季长善面上一如既往,心里多少有点可惜。
停车场就在民政局门口,彭朗剥一块紫皮糖入口,含化了,脚步也停下。
他问季长善是否回公司,用不用送。她一指马路对面,地铁站近得肉眼可见,就不麻烦他。彭朗点一点头,远方和朗郁方向相反,确实不顺路。他让季长善慢走,他的司机老张却远远迎过来,热情地跟季长善做了番自我介绍。
她没想到彭朗不是一个人来的,这种惊讶体现在微微抬高的左眉上。
昨夜和彭朗谈好了遇见他方熟人,两个人就得进入夫妻状态。本以为能缓两天再演戏,谁想他一个会开车的还带司机来领证。
有钱人可真讲派头。季长善抿弯嘴角,重现结婚证上的假笑,“您好,张叔。”说完,偏脸望向彭朗,不知道下一步该不该直接走人。
彭朗的表情看不出异样,他往季长善身边挪一小步,自然而然揽住她肩膀,语气亲昵道:“还是我送你吧,老婆。”
这声老婆叫得季长善梦回昨夜,像冷雨滴进脖颈,禁不住想打寒战。
她决定找时间跟彭朗谈一谈称呼问题,像老婆老公这种肉麻的破玩意儿,她听不得,更不可能叫出口。
压抑着内心的极度不适,季长善由彭朗搭着肩膀来到车前。他的司机开辆宾利飞驰,比他夜里开的那辆国产长安贵一些,却在有钱人里算低调。
彭朗为季长善拉开车门,大手挡在门框边,怕她撞脑袋。他做专车司机的时候可不会提供如此周到的服务。季长善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睛如同冬季夜海,昏黑寂然,她这才熨服帖了内心,配合名义丈夫完成一套恩爱夫妻的上车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