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凌霄定定看了会儿门楣下挂的白灯笼,没多问别的,解下沾满泥点的外袍丢给门房,率领皇城司一众人径直步入王府,按礼数先去正堂给沂王上香。
一路上免不了跟宗室叔伯们见礼,京中数得出名字的公侯都围上来,一人一句“节哀顺便”,听得雁凌霄耳朵生茧。
他对那位风流多情的父王没多少情分,如今匆忙回京不过是念在父子一场,顺道罢了。
见雁凌霄神色冷淡,气势凛然,众人心里不住嘀咕,可又畏惧他在皇城司监察百官,上达天听的权势,都不敢多说什么。
只道沂王世子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还是当今最宠爱的侄儿,往后的前程不可限量,再如何骄慢都是情理之中。
“世子。”
红药系着白布条抹额,候在门边,朝雁凌霄福礼,细细的眉拧成一个结。
雁凌霄眸光微顿,抬起一边眉毛问:“何事?”
红药手攥绢帕,跟在雁凌霄身后走过回廊拐角,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才低声回道:“王妃有意让后院的姨娘、舞姬们去殉葬。”
“胡闹。”雁凌霄冷笑。
“……连夫人也被叫去了。”
雁凌霄停住脚步:“她不是住在紫苏巷么?几时进的王府?”
“前天后半夜,王爷病危,王妃派护院去请的。”红药臊眉耷眼道。
话音未落,红药顿觉周遭刮起一阵凉风,她悄悄提起眼皮,见世子脸色阴沉,锋利的眉眼笼上一层怒意,不敢再吭声,低下头紧盯白麻鞋面。
雁凌霄问:“王妃人在何处?”
“王妃一早就起身主持祭礼丧仪,招待来往宾客,眼下应该在暖阁歇息吧?”
“嗯。”雁凌霄脚下一转,往后院走去。
红药傻眼,踩着碎步紧随其后。
沂王妃的住处满院金桂,香气袭人,碧瓦红墙,廊腰缦回,饶是挂满雪白幔帐,依然不减其富丽堂皇。
雁凌霄不等人通报便快步走进屋内,拱手问安:“王妃。”
“世子回来了?”沂王妃让一旁跪着捶腿的侍女退下,挤出道浮在面皮上的笑。
“孩儿来迟了。”
沂王妃拭泪叹息:“你父王昨夜走的,走之前还念叨你呢。可惜,欸……给王爷上香了么?”
“嗯。这几日一应丧葬奠仪,劳烦王妃了。”雁凌霄姿态散漫随意,坐到王妃对坐上首。
听他的回复还算知礼数,沂王妃面色稍霁:“皇上派宫里老人来帮忙,才不至于乱了章程,凌云进宫谢恩去了。如今你回来,沂王府有了主心骨,我和你弟弟总算能安心了。”
雁凌霄懒得理他这位继母的虚情假意,也不在乎同父异母的幺弟雁凌云又巴巴地去御前表现。
他敛下眼帘,包裹银甲的指尖轻敲扶手,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孩儿在前院听外人议论,王妃安排了十来位姬妾为父王殉葬?”
“确有此事。”
雁凌霄摇头,颇不赞同道:“生殉一事,皇上早已明令禁止,王妃何故让沂王府成为众矢之的?”
“世子言过其实了。”王妃理所当然道,“那些妾室没有子嗣,也都自愿去侍奉王爷。陛下就算知道,也不能拦着她们不是?世子在皇城司待久了,不懂后宅女子的心思。须知道,法外也要容情。”
沂王妃出身显贵,一番言语机锋,说得处处周全。但在座的两人心里都清楚,殉葬一事不过是沂王妃拖出来的筏子。
同意父王姬妾去殉葬,那么雁凌霄在朝堂上必然会被言官们口诛笔伐。不同意,便能将一顶不孝的帽子给雁凌霄扣上。
檀香如雾。
雁凌霄抿一口清茶,声音清冽,一锤定音:“此事不必再提,我自有安排。”
王妃被他一句话噎住,脸上青红交加:“世子一回京就大刀阔斧,朝令夕改,叫旁人如何看待沂王府?”
“旁人怎么想不重要。”雁凌霄站起身,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看着沂王妃,“重要的是,在我接手王府前,不允许任何人横生枝节。这一点,请王妃见谅。”
沂王妃气得胸口起伏,待雁凌霄走后,腮部急促抽搐几下,啪地摔碎一只茶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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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乐咿咿呀呀,人来人往,王府办的是丧事,却比年节都要热闹。
雁凌霄来到后宅女眷们烧纸上香的孝棚前,生出近乡情怯般的情绪。
守门的太监打个千儿,磕巴道:“小,小的问世子殿下安。”
杉蒿与羊毛毡搭起的暖棚披挂经幡,恢弘如琼楼玉宇,交杯换盏声时隐时现,屋内女子时而高声大笑,时而纵声嚎哭,夹杂让丫鬟上酒菜的呼唤。
小太监脸色大变,膝盖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雁凌霄眉头都没动一下,瞥一眼紧闭的门帘,问:“云夫人她们都在里边?”
“哎,在,都在。”小太监冷汗如豆。
“连夫人也在?”
“在,在的。”
雁凌霄一时无语,吩咐道:“起来吧,好生伺候各位夫人。要是王妃的人来,你就来找我,找不到我,就去寻红药。听明白了吗?”
小太监点头如捣蒜:“小的明白!”
雁凌霄深深看一眼缟白的孝幔,终究还是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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