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崇吾之山,山脚有一曲阿城,靠苍梧,临西海,乃是中洲南部海港之城,颇为繁华。
一辆从城外驶来的白帏马车,停靠在一幢名为“玉兰山房”的清雅小阁前。
“先生,我们要落住在这玉兰山房吗?你是不是想念公子摘在半语斋的那株玉兰花了呀?”木子轻声道。
头戴帏帽的白衣人抬头一望,淡淡道,“或许吧。”
入客栈之时,天色已晚,用完晚膳后便各自回了房。
苏子墨手中握着东风,放在眼前细细观摩。方才在潦水畔成功召唤九婴之后,他有片刻的欣喜,却转而被一种压制感替代。体内出现了一股控制不住的戾气在周身游走,似乎在操纵九婴的同时,九婴也在影响着他。
操纵的意志越强烈,这戾气也越强。
他的眼睛扫在湘妃竹制的笔柄之上,原先的蛟龙图腾已幻化为了角龙,头上的双角耀武扬威,双瞳重华熠熠放光,一派傲视天下的神武。
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
于他,百年千年,原来竟是心从生到死,死又复生的劫难。
经过逍遥阁的那一夜,他已经下定决心重回皇宫,找那南宫宸报杀兄害母之仇,夺回属于兄长的位置。只是此事行之不易,皇宫守卫森严,防范重重,他必须先积蓄力量,徐徐图之。
就目前来看,最好的办法的确如华予所言,是寻找到更多的妖兽,使其皆为自己所用。
但是自己从前武学乃是习自以正气为大统的云容派剑法和心法,极有可能最终会和这妖邪的力量相冲突,究竟会如何发展,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苏子墨眼睫淡淡垂了下来,再次在几案上铺陈开了宣纸。
脑海中闪过那英招的身影,一边晕染开了画笔。
同时却忍不住思绪联翩而来。第一次在鹿游原上召唤出的三只异兽,蛊雕、角端兽和螭兽,其中蛊雕和螭兽皆被华予斩杀而后复活,同理还有九婴。而角端兽则是主动俯首,虽仍然存活,却也可以被他所唤。而此后,承认他为主的还有章回和英招,在未行动之前,他们便已经感知了自己的身份。
由此可见,他可以驱使的兽妖,分两类,一类神智较低之妖,需由幽明剑灭形,且由东风绘出之后才可控制。而另一类更有智慧的灵兽妖物,则会主动臣服。
他的笔尖落在英招兽的眼睛上,白日里从容而淡然的眼神闪过,那是一双天青色的眼眸,如寒潭一般深不可测,似乎藏着无数未曾言说的旧事。
若是今日他不曾主动跪首,自己真的忍心下杀手吗?苏子墨在心中自问,却并不能回答。
敲门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苏子墨放下了笔,见华予走了进来。
“竟这么快就画好了?”华予的视线在他的几案上一扫而过,见宣纸之上,那人首马身的英招,腾着双翅,如人一般的面目却是柔和俊美,眼眸深邃,分外传神。
墨色还未干,在灯光下泛着光泽,仿若他的眼在熠熠生辉,栩栩如生。
苏子墨又取出另外一幅,“九婴图在此。”
华予点了点头,如今已不需要提醒他,别将自己画进画里了,心中竟有些奇怪的落寞。
“你方才同攸宁道人解释清楚了吗?”
苏子墨神色一凝,坐了下来,手指托在眉间,“他如今效力于南宫宸麾下,若我告诉他真相,以他刚正不阿的性子,若知道自己的主君如此不择手段,却无法背弃君臣之道,恐怕会内心纠结痛苦。”
“况且宁正一向视妖兽为死地,必诛之而后快。而我如今于妖兽为伍,也并非他能容得下的,即使少时情谊深厚,恐怕现在也不得不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再多解释,也无益了。”
他眼前闪现过白日攸宁那写满惊诧的表情。
攸宁离开之前道,“今日我所见之事,不会告诉任何人。放走英招的罪过,我也会一力承担,只是还希望你悬崖勒马,不要误入迷途,否则即使是我,也难保证不伤害你。”
是啊,如果世界上还有一人永不会背弃他,恐怕便是攸宁了,可惜如今他们却生生站成了两端。思及此,苏子墨嘴角一弯苦笑。
华予思索片刻,竟无法反驳。原来口口叫着的阿正,本名是宁正,也算是人如其名了。
苏子墨淡淡道,“先生也不必遗憾,在我决心复仇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会站在无数人的对立面上。”
“对了,先生可知,方才那英招所说的羽生战歌是何意?”
“那是羽生朝覆灭之后,却仍悄然流传于中洲大陆上的诗篇。”
华予在几案上铺开了一张宣纸,研磨展笔,一字一句写了出来——
火海蔓延,游走山腹。
烈焰灼魂,碧空不复。
今日所护,若为焦土。
死生契阔,同焚与汝。
重唤众神,血祭邪魔。
魑魅归来,黄泉共赴。
铁骑踏破,国仇待偿。
流离必返,焚灭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