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一年一月,美国,旧金山。
多罗雷斯天主堂(mission dolores)塔上悬挂着一枚硕大的撞钟,每到整点,便有信徒撞响它。—解释1
教会区里许多人并未佩戴钟表,这枚撞钟便成了他们唯一的时间刻度,每日每日,乐此不疲。
距离上岸已过几日,伍子洵每每静坐房中便能听到悠远的钟声响起,这是一个陌生国度里,最让人省醒的时光,寻着光景里的幻想,彷佛回到了圣心的礼堂里,原来,也有相似之处。
可隔着一层薄弱的木板,隔壁那个粗哑的女人骂骂咧咧地声音又准时响起,跟那钟声意外的重合,是他听不懂的语言,他无奈地蹙眉摇头。
昨日与费尔曼教授的见面颇具惊讶,也让他彷佛感受到了,也许自己也是一个幸运的人?在乱世里竟有这样的机遇?
桌上搁置着一张由旧金山开往纽约的船票,出发日期就在今日傍晚。
伍子洵随身没有任何行李,就连那身从船上一直穿着的秋袄子也因为实在有些破烂,被爱莎嫌弃般地替换掉,对此,他并没有任何抱怨,所以谈不上收拾行装便可以出发。
只是登陆旧金山的这些时日里,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了准点的钟声,可终究是带不走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事物,那就只能去适应了。
门外有些响动声传来,他下意识认为是那位英国记者,未作任何犹豫,便打开了房门。
当那人完全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伍子洵有些惊讶,是费尔曼!
“我来接你出发去码头,爱莎已经先行去了,我们得赶在晚市前到达码头。”费尔曼说道。
伍子洵听言,提起脚边放置的一只皮箱,未作犹豫地拉上大门,跟在费尔曼身后出了去。
……….
此时,码头上。
布满阴云的天空里泛出了金色的夕阳余晖,投射在波光粼粼地海面上,耀出了千万光芒。
爱莎立在码头里,安静地望着那片美景发呆。
她想,兴许这些光芒是属于胜利者们的加持,而自己只是一个匆匆路过的行人而已。
它们并不属于自己,多看一眼也是奢侈。
不远处,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从船舱里映射出来的星星点点光亮,竟让她想起了家。
儿时母亲坐在油灯里给自己缝补衣裳,彷佛就在昨天。
快了,她想着,还有十万八千里,她就能回家了,可这是多么讽刺的心想啊!
伍子洵和费尔曼从氤氲的空气里走了过来,她一眼便看到那位青年冷淡的表情,她不断地在猜测着这位中国青年的心思,却又不断地疑惑着。
她朝他们挥了挥手。
两人走近她,费尔曼抱歉地说道:“来的路上耽误了一些时间,幸好还来得及。”
爱莎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说道:“时间差不多,我们走吧!”说完,她觑了眼伍子洵,像是在对他说话一般,却发现他没有太多表情,这让她有些讪讪地。
登船是一艘名为“波士顿”号的客运船只,桅杆上悬挂着美国国旗,迎着太平洋的气流疯狂地飞舞着。船只的起点是旧金山,终点是波士顿,此行万水千山,大约是会在海洋上漂浮数月之久。
也许到达时,已经开始春回大地了。
三人无话,皆默默跟随着人群上船,倒也无太多事端。
只是伍子洵的面孔仍然是会引得周围人瞩目,可谁都没有轻易上前质问什么,混乱里的骚动往往都是那些好事无赖之人所为,平民百姓并不愿意沾染上无聊的麻烦。
就连那离境柜台里的白人官员,也是未加过多阻拦,只是例行检查了他的皮箱,里面只有两份证明书和两件在旧金山购置的衣裳而已。
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伍子洵在旧金山待到第三天时,就总结出来了结论,当他向爱莎求证时,爱莎也点头附和,不是所有人都爱管闲事的,只有那些自认为被华工伤害到利益的激进人士才会那般,不分是非对错。
比之太平洋号上的待遇,波士顿号的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伍子洵拥有了一个单间,被子和毛巾都很干净,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可卫生间那种悬吊在半空的木板感觉并不美好,底下湿热的海风会顺着缝隙钻进来,凉凉飕飕直往上身钻。
可不知为何,便让他想起了陆瑶北和周家父子,不知他们现在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