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二年的夏季,旧金山。
太平洋的和煦让夏季里多了一丝清凉,教会区的那口时钟每日准时响起,带着悠远的意境飘散在四处,犹在港口里的船只似乎也听到了这一声声鸣响,配合着拉响了汽笛声。
旧金山的每一刻繁忙都离不开这口时钟的见证。
就在教会区的一栋三层建筑里,一家教会学校刚刚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孩子们陆续地从学校走了出来,家长们早已等在附近,妈妈们也许还顺道去买了一些蔬菜,爸爸们则是刚刚完成一天的劳作。
学生人群里也有一个小个子的孩子,看他脑袋上留着一个短短的小辫子,穿着一身浆洗的有些发白的长褂子,面色很是红润,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像是一对月牙,跟在他身边的白人孩子也很高兴,见着守在学校门口的周士礼表情愉悦,那个梳着小辫子的孩子正是周孝贤。
孝贤今年虚岁已经七岁,也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周士礼原本打算就在家里教他,可海克先生却让孝贤得到了进入美国学校的机会,这对于一个华人孩子来说却是难得的,整个加州地区处在一个水深火热的时候,海克先生的那位法官朋友却勇敢的站了出来,为华人孩童们谋得了进入当地学校的资格,无疑是让所有在加州的华人家庭欣喜的。
当海克先生把这个消息告诉周士礼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觉得为难。
孝贤能够进入本地学校学习固然是好事,可随之而来的问题却是,自己每日都在家工作,没有时间去接送孩子,更没有多余的钱让孩子去上本地的学校。他的顾虑海克先生当然明白,所以他把孝贤和戴文安排在了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并且为两人出了一学期的所有费用,只需要周士礼每日在两个孩子上下学时,花一个小时的时间去接送,这一个小时的时间不需要他在家工作。
周士礼感激,拉着孝贤的手臂就要给海克先生下跪道谢,却被海克先生严厉地制止了“这里是在美国,我不管你们国家是怎样表达感谢方式,但至少这样的方式在我这里是绝对行不通的。”
周士礼根深蒂固的观念是对人下跪表示感谢,也有刚来美国的惶惶不安,他不知道该怎样去用美国人的方式表达感谢,这只是出于他的第一反应,也是最诚实的谢意,感谢海克一家对他们父子的关照和善意,于是彷惶地问:“那海克先生,我应该怎样用你们的方式表达我对您的感谢?”
海克先生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很随意地回答:“不需要感谢我什么,我是纯粹觉得孝贤是个好孩子,有他跟戴文作伴,我很开心。”
孝贤也像个小大人一样,挺着身板回答:“海克先生,我也喜欢跟戴文作伴。”
惹得海克先生哈哈大笑,而周士礼在那一刻却觉得骄傲,孝贤确实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哪怕他还只有七岁,却已经懂得如何讨人开心。
自此,孝贤和戴文成了同窗,每日都是周士礼接送,孝贤也成了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华人学生,他似乎很喜欢校园里的生活,跟其他同学也相处的不错。
那个刚来旧金山还骨瘦如柴、面色蜡黄的孩子,转眼也有了一些变化,面色开始红润了起来,身子也结实了不少,除了那让周士礼有些堪忧的个子以外,一切都很让人满意。
教会区的这所教会学校是旧金山天主教会成立的,皆在为所有旧金山地区的适龄孩童提供更好的教育和机会,可想要入学需要极其苛刻的条件。
孝贤就算有了海克先生的举荐,也是需要经过学校老师的面谈才能决定是否可以入学,这里倒没有明面上的歧视华人群体,而是针对所有入学的孩童。
如果你是一个在某一方面成绩突出的孩子,那么十有八九也是会被录取的,这是学校为优劣淘汰所特设的一项,不管你是白人还是华人,是拉丁美洲人还是其他人种,人人都有机会。
所以入学既被学校变相的承认,孝贤也许就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真正属于孝贤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这是他踏进美国生活的第一步,也是最艰难的一步,他需要去面对各个群体和社会的纷扰,需要去融入这个陌生的环境,在海克先生家度过的那两年,不过是一些不痛不痒甚至是安逸的生活。
小少年需要走得路还很长。
……
都板街的华人餐厅,陆瑶北已经结束掉了全天的工作,正坐在大门前歇息。
餐厅的工作总是带着满身的烟火气,尽管你爱干净,但也脱离不了那股已经深入骨髓的味道,就像一个渔民,他的身上总是带着那么一股鱼腥味儿,这种味道自己很难发觉,但让外人来识别也是会发现不一样的地方。
渐渐适应了旧金山的生活后,机械麻木地做着一份工作,剩下的所有动力也许就是源自于对亲人的寻找了,歇息时,陆瑶北会去街坊邻里打听消息,但经过其他社区的压迫和排挤,留下来的这一部分华人们几乎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谁也没有给出一个消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