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灵霜其实知道梁弈一定会没事。她在前世曾意外见到过梁弈额上百般藏起的疤痕,听他嘲讽地提起此事,甚至还知道他睚眦必较,手握大权后罗织罪名十倍百倍地从前欺辱他的人全部报复回去。
可赵元璟应该是不知情的。那么他如果也是重生而来,曾经的心腹在面前命在旦夕,他还能见死不救吗。
沈灵霜紧张地盯着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期盼赵元璟是露出异样的好,还是他毫不动容的好。
她的心跳都漏了半拍,一颗心像是悬在半空里,用细细的丝线吊着。
一息,两息,三息。
在她的刻意而为下,赵元璟瞥了窗外一眼。
怦怦怦——她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走吧。”可郎君也就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见他兴致缺缺,不像是认识梁弈的样子,沈灵霜慢慢松了口气,心里的疑心勉强又放下几分。赵元璟生性冷淡,若是旁人看见了这等惨事也许多少还会问问打听打听,或者好心救护,但搁在赵元璟身上,多给一个眼神都是稀罕事了。或许,是自己太过小心了。
她看向梁弈倒下的位置,见有几个坊守里卫赶了过去,也就搁下了车帘。里卫隶属坊队,专司坊内的鸡毛蒜皮,打架斗殴之事,绝不会放着梁弈不管。
马车在朱雀街上飞驶离去。
过了半晌儿,赵元璟看了她一眼,不急不缓道,“你我才成亲,了解不多,若是因片语流言对我生出误会也是难免。霜儿不妨再给我一个机会,若是你我相处一段时日后仍是不满,和离书我会双手奉上。”
沈灵霜微微蹙了下眉,“郎君说的是心里话吗?”赵元璟素来强势,居然会主动让步到这种地步?今天的日头是打西边出来的吗?
赵元璟略一颔首。
沈灵霜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踌躇得很,居然有点不敢答应。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传来一声车轮碾过低槛的轻响,侍卫禀告到了。
沈灵霜想了半天,这才深吸一口气,“郎君所说的可是真的?到时若是我执意求去,还望郎君信守承诺。”
赵元璟先掀起车帘下去,伸手来接她。
“只在人前,还望灵霜给我一二薄面。”
他面色冷淡,垂着眼,看不清眸色,利落冷峭的下颌被夕阳镀上一圈浅浅暖金边,却清冷得过分,仿佛刚才对她说的和离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也是,赵元璟巴不得早早娶楚如霜做他的太子妃,娶自己不过是权宜之计,估计私心里巴不得离她远些。
沈灵霜微微自嘲,想必是她昨夜时所说有关楚如霜亲事的消息打动了他。
顾及到小崔氏和沈家,她强忍着不适,避开他的手心,将手轻轻搭在他手腕边,借力站稳,面向迎来众人时唇畔微微露出个笑来。
阿春讶异地看着和好如初的夫妻俩,拍手笑了起来,忙前忙后地开始准备晚膳。
是夜,赵元璟自觉地在屏风外矮榻上铺被展褥,并无一丝冒犯。
沈灵霜僵硬坐着假装看书,好半晌儿,见他一丝异动也无,才敢躲进被中合眼睡去。
赵元璟细细听着屏风内少女的呼吸声,等她睡下才慢慢阖上眼。
不多时,就发觉自己置身在烟熏火燎的焦黑火场中。
他心脏砰砰砰地几乎要从嗓中跳出,手臂被人拉扯住,不住有人在他耳边惊慌高喊,“殿下!殿下!快别挖了,您的手都出血了!”
可他绝不能停下。
灵霜还在里面。
赵元璟背后阵阵发冷,明明周围蒸腾的热气热得惊人,心底涌出寒气顺着他的脊骨窜进脑后,让他一整颗心直直下坠。
灵霜还在里面……
他看着倒塌狼藉的火场,少女初相识懵懂倾心,十七含羞嫁他为妇的一幕幕不住闪过眼前,让他什么都也不敢再想,只记得——灵霜还在里面等他。
混沌脑海里倏地传来一声女子不满中隐含得意的惊叫,“殿下!别挖了!她已经死了!”混合着梁弈沉稳得过分的劝谏男声,“殿下,你救不了娘子的,该回了。”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灵霜死了。
他以为还有自己还有许多时间与她相守,可有关她的一生却如此短暂。被雨水沾湿的杏花柔弱清丽,颤颤巍巍地浮现眼前,赵元璟心头一恸,猛然从梦中惊醒。
他坐直起身,呼吸急促,喉间不住上下滚动,鬓边津津冷汗都顺着冷白脸庞淌下。
屋内烛花轻爆,引得他神智回笼。
赵元璟轻轻起身,绕过屏风,细细地、一寸寸扫过熟睡的少女。
他似乎有些犹豫,伸手想轻触少女因熟睡粉扑扑的脸颊,伸至半途,又收了回去。视线缓缓下移,飞快地扫过少女腰间,眸中闪过一抹痛色。
灵霜显然也带着前世的记忆,如今的她就像是惊弓之鸟,自己稍稍露出端倪,便会把她吓走。
赵元璟敛起好看的眉,烛光投下的阴影晃动不停,越发显得郎君喜怒不定。
*
沈灵霜暂时止了立刻和离的念头,却也没了前世打理赵府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