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棵老树连叶子都没长几片。他还是把落在地上的叶片小心地拾到树根附近,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就养成的习惯。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还是那个平平无奇的弟子。
这棵树是他入门前就在的,它开的花就像云霞一般绮丽。
那时,他还有些惶恐和不安。直到某天他撞见师父在训斥师姐,“吵着闹着要种桃树,连基本的打理也不肯……”
他那师姐吐了吐舌头,“您又不是不知道,连六叶青我都能种死,哪还敢养这个。”
他还记得当时他震惊地想,原来这位师姐除了归一诀之外还有一个令他难以企及的东西——六叶青是随处可见的野草,给点灵气就能活,到底对它做什么才能让它死掉。
“咦,师弟,”师姐看见他顿时眼前一亮,“帮师父种桃树这样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他有些苦恼,因为他根本不会种植方面的技能,但是看着师姐亮晶晶的眼睛,他没忍心开口拒绝。
时隔许久,他也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应下这个无理要求的,就连师父慈和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他只记得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追逐师姐的背影。师姐在剑道上天资极高,她很聪明,就连师父的庶务都能滴水不漏的办好。
就算后来多了师弟师妹,师姐在师父心中还是独一份的爱徒。
比如每年峰上桃树盛放就是特意为她准备的礼物,而他不介意为这份礼物的完美做出最大的努力,只要能让她开心。
看她在晚春盛放的桃林下舞剑,剑气把零落的花瓣卷成粉色长虹;看她一边痛惜一边折枝,爱美却手拙,簪花于髻钩乱一头青丝,颐指气使地催他去拿她房里案上的那把玉梳;看她十指纤纤,拂去他肩头的花瓣,嘲笑他的呆愣和傻气。
师父在他之后过了几乎百年才收其他徒弟,导致他的师弟师妹们和他也有些代际上的差异。
就像三师弟,不怎么喜欢练剑倒是爱钻研什么符箓,有点无伤大雅的傲慢,但总体上不太爱惹事。他和大师姐一样有特殊的才能,早早就年少成名,破解了很多阵法上的谜题。
三师弟有时候也很幼稚,管教他一句练剑也要被阴阳怪气自己经常种花。
臭小子,真不想和他一般计较。
四师妹是师父在放逐之地游历的时候捡回来的巫族女子,看上去柔柔弱弱却很刚硬。有时候看她练剑都会担心她会不会把自己练死。在知道她还活着以后,总会有一种莫大的压力,仿佛不去加练自己就是剑道之耻。
她也是师父唯一会劝注意休息的弟子。讲述了她练剑的架势,并让三师弟多多学习,三师弟却深吸一口凉气,仿佛四师妹做的事十分触目惊心。
五师弟年纪最小,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性格热情跳脱,大家都很喜欢他……
他曾以为,这些不过都是稀松平常的往事。却不知道和他微不足道少年时代一起失去的,在某一天已经变成了全部。
余生徒留悼念。
想到这,甘于卮有些沉默地把剩下的枯枝败叶打理干净。
魔火之乱倾覆的秘辛,如果她真的是魔帝后人,或许还是有一听的价值的。祁望舒表现了足够的诚意,她把这个秘辛说完之后,能否成为归一门弟子还是取决于肖崇云。
“愿闻其详。”肖崇云作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魔火之乱的终结,归功于一个巫族女人,她在魔帝放松警惕的时候,用巫族之力咒杀了魔帝以及所有在场臣服于魔帝的附庸。”祁望舒袖中的拳头早已紧握,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用一种与己无关的口吻,把这件事正常地说出来。
“巫族的咒力以情绪为饵,噬日魔帝那样的豪杰也能轻易上钩吗?要咒杀魔帝那样的强者,除非他会傻到心甘情愿自己去死。”肖崇云轻笑一声,曾经他有一位巫族同门,对这些不算陌生。
祁望舒听到这句话倒是有些怔忪,她不知道巫族咒杀一个人需要这样的条件,说到底她对那个女人的印象只停留在她对自己深刻的憎恶上。
难怪她对那个女人了解不深。
她罕见地沉默了,她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说服对方相信自己的言辞。她从来都最擅长谈判,靠自己的把握总能迅速扭转颓势。
可是这个时候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像喉咙里塞了一块烙铁,她几乎承受不住细想之下有些残忍的答案。
肖崇云见她面色晦暗,也不像撒谎的迹象,“你能用什么证明你说的话,你和祁元魁是什么关系?”
祁望舒深吸一口气,缓缓露出一个笑来,“祁元魁正是家父,那位咒杀家父的巫族女子,是我的生身母亲。”
“她是蚀魂魔将楚铮,若您说的是事实,她应该是家父此生唯一挚爱。”
长久的寂静后,肖崇云突然觉得很疲惫。
他曾经痛恨污蔑师妹污蔑归一门的所谓真相,不愿意原谅所有宣告这个消息的人,百年过去他本来以为自己会释怀,当现在从这位魔帝后人嘴里听到真正的事实,他竭尽全力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是冷静的。
什么通敌魔族,她明明是被放弃的卧底。
怪不得,怪不得自从大师姐被封在死狱之后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锁,这是怕他们知道真相吗?
他不信大师姐不知道真相,她只是为了息事宁人。
因为百口莫辩,所以息事宁人。
“你有没有你母亲的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