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没看好吗?要不就按江组长的想法来吧,说实话,她看中的那个王雅雅,其实条件算不错了,你要求也不能太高了,那妮子长相没得说,态度也积极,其他的,经过特训,只要不是个蠢材,多少不会太差的,你要是再耽搁下去误了事,上面怪罪下来,我可不会帮你担这个责任。”
说话的是个穿着白色绣花旗袍的秀美女子,她姿态慵懒地倚在办公桌前,指间燃着一根烟,抽了一口后神色凉凉地看着对面坐在沙发上穿着笔挺军装的男人。
男人扯了扯领子,脸上的表情有些不以为然,从口袋的烟盒里拿出一支烟,他凑近女人,借由她唇间的那支烟引燃自己那根,接着在嘴里深吸一口,吐出一口烟雾,这才缓声道:“王雅雅,姿色是不错,可太风尘气了些,野心就写在眼睛里,办事爱由着小性子,想靠她打进那些权贵圈子,做梦比较快。”
女人翻了个白眼:“你们男人不就喜欢那样妖娆娇俏,爱撒娇使小性子的吗?”
男人笑了笑:“陈副处长,要不说你不了解男人呢,王雅雅那种,拿捏个寻常男人是没问题的,可你让她接近的是寻常男人吗?上海舞国皇后的名头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你就那么确信王雅雅比得过那些交际名媛和电影明星?”
“不然呢?你有更合适的人选?”陈铃自然知道王雅雅不是最合适的,可现在不是时间来不及了吗,不让王雅雅顶上去,从哪儿找一个各方面都适合的人去参加舞国皇后选拔,上面交待的任务难不成就是她一个人的。
“哎呀,陈副处长,你怎么还是这副急性子呢,俗话不是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不是还有两个月时间吗?怎么就叫没时间了”,男人弹了弹烟灰,动作和语气都慢条斯理的。
“想叫咱们的人借由这次舞国皇后选拔打进上海名流的社交圈,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可这事再难,也不能着急啊,凡事啊,一急,就容易出错,咱们这个位子上的人,一错,就容易没命,陈副处,要惜命呐。”
一根烟抽完,男人又坐回到沙发上,依然是慢慢悠悠的动作,可陈铃向来都不敢小瞧他。
林浪,特训班的首席教官,死在他手里的人不知凡几,别看他相貌平平,做事却极为狠辣,要是小看了他,那真是要去拜菩萨烧高香了。
陈铃:“那你准备怎么办?不要王雅雅,继续找合适的?”
林浪摇头:“不,你跟江组长继续训练王雅雅,再给她请个专业的礼仪老师和舞蹈老师,外文最好也给她补一补,我去趟苏州。”
陈铃:“去苏州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去苏州碰运气?”
林浪似笑非笑:“碰碰运气怎么了,说不准我运气旺呢,上海这边有名有姓的名花名伶后面基本都有靠山,我们选择的范围不大,最好还是找个没根基的,好把控一些。”
说着,林浪想起五六年前在苏州一个茶水馆碰见的女孩,是她的话,倒可以试试看。
这天清晨,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的雨终于停了,天空彻底放晴,沐颜一大早就被外面的鸟叫声吵醒,她揉了揉眼睛,起身从床边的箱子里翻出了一件蓝色素面的暗花旗袍换上。
这件旗袍还是以前宋公馆那位小姐可怜她没衣服换洗送给她的,这也是她唯一一件还算拿得出手的衣服了。
将昨晚睡前编起来的头发抖散开,一头弯曲蓬松的卷发就这样出现了,家里没有化妆用的脂粉眉黛,沐颜就用一个柴火棍沾了些煤灰描了描眉,给脸上细细地涂上一层雪花膏,她找出一片红纸沾了些水在唇上抿了抿,让自己显得更有气色一些。
一切收拾好了,吃了两块沐苏城昨晚拿回来的绿豆糕,她裹了件薄袄,出门往渡口走去。
渡口老张叔已经在等着了。
昨天沐颜就跟他说好了今天要去趟苏州城,老张叔告诉她划船过去没有个大半天到不了,建议她坐船到庙街镇,然后在那边的县城坐火车,全程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
于是沐颜今天起了个大早来坐船,这两天在附近几个镇子走了走,她才发现自己之前做的计划不太靠谱,这边小镇上的有钱人真的是凤毛麟角,稍微发达了的,基本都搬去省会城市定居或者去别的大城市了,家里的祖宅在这里的,也只有几个老仆负责看守打扫,想要在这些人家里当家庭教师,根本不可能的。
所以她决定瞒着哥哥到苏州城找找机会,其实要赚钱,最好的选择是去南京或者上海,可这两个地方稍微有些远,她钱不够,一个人出门也不太安全,于是她把外出的第一站放在了离家最近的苏州。
从苏州火车站出来,沐颜找了辆人力车,问清楚苏州城里最大的舞场在哪里后,直接付钱让人拉她过去。
苏州城确实比乡下小镇热闹得多,路上行人来来往往的,街边新凤祥银楼,成衣店,糕点店,西餐馆的旗帜悬在街边,中西混合的景象颇有种独特韵味。
街边还有不少临街开着的小吃摊子,炸糕、糍粑、馄饨、包子、糖葫芦……各式各样南方北方的特色小吃汇聚在一条街上,难怪这条街上人流如织。
路上还有拿着铁锨的马路工人正在拓修马路,沐颜甚至看到了这个时代街头特有的代写书信的摊子,这世道文盲多,普通人想养活一家子吃饱饭就已经是件难事了,哪还有余钱供孩子念书,所以穷苦人家经常需要请人代笔给远方的亲人写信,有需求就有买卖,所以就诞生了不少以此谋生的代写摊子。
过了两道桥,车子停在东吴饭店门口时还不到十一点,东吴饭店是整个苏州档次最高的饭店,这里来往居住的人自然也非富即贵。
饭店旁边就是为了招揽贵客开设的东吴大舞厅,不同于其他通俗舞场,因为东吴饭店的档次,东吴大舞厅走得也是高端路线,主要面向权贵开放,极尽奢华之事。
玻璃灯塔,花岗岩面,大理石阶,白玉栏杆,一看就让人目眩神迷,不过虽然装修得豪华奢靡,但这里也不是全然不让普通人进来的。只是进场需要支付昂贵的门票钱,再者这里的酒水餐费也是一般人消费不起的。
所以家里不是特别有钱的,一般不会在这里大手大脚。
东吴大舞厅的例行舞会分为两场,一场是下午四点到七点的茶舞,一个人门票一块钱,还有晚上七点到夜半通宵的餐舞,一个人门票一块半。
当然,这是对普通的顾客而言,像是帮饭店招揽生意的舞女,则不需要缴纳任何费用就可以在里面待上很久。
因为时下伴舞的报酬很高,很多家境贫困的女学生,公务员,甚至混得不好的演员也都跨行兼职来舞厅伴舞。虽然舞女的名声不太好听,可赚钱也是真赚钱,而且并不是所有舞场都乌烟瘴气的,高档一些的场所那些污糟事就少得多。
苏州的城市规模不算太大,所以本地少有声名鹊起,舞技高超的舞女出现,这也就导致了苏州各大舞场一直重金求聘优秀舞女。
东吴舞厅也不例外,其开设舞场的目的,原本只是帮隔壁的饭店引流,招揽顾客而已,基本是不盈利的,但为了保持其高雅的格调和超然的地位,它也一直在门口贴着重金求聘的广告。
沐颜看完门口贴着的求聘广告,整了整衣服推开门走进去,两边的服务生立刻迎上来。
“小姐,我们这儿四点才开始营业,您要不下午再来。”
沐颜转过头指着门上贴着的广告,说道:“你们这不是招舞女吗?我是来应聘的。”
服务生打量了下沐颜,她的穿着打扮像是好人家出身的姑娘,真不像是来应聘舞小姐的,不过如今这世道,人不可貌相嘛,于是他没有多问,只是冲里面的人招呼了一声:“帮忙叫一下何经理,有人来应聘。”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服务生随即引着沐颜到一处环形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杯茶,让她稍等片刻。
舞厅这会儿还没开始营业,只有两个服务生在打扫卫生。
沐颜等了没一会儿,一个穿着衬衫马甲的中年男人朝她走了过来。
双方简单的介绍认识之后,这位何经理便直入主题:“沐小姐,听说您要来我们舞厅应聘,冒昧问一下,您大概擅长哪些舞步呢?”
沐颜笑着回答:“慢三、快三、慢四、伦巴、华尔兹、探戈、桑巴、恰恰……基本所有的舞种我都会一些。”
何经理脸上一喜:“您没跟我开玩笑?您真的这些都会?”
沐颜眼睛看向舞池:“您大可一试,现成的音响设备不是摆在那里吗,随便放几首曲子,跳跳看就知道了。”
“那我冒昧给您搭个舞?”何经理站起来伸出手。
沐颜将手搭上去,两人移步到舞池,音乐渐渐响起来,直到四五首曲子之后,何经理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
这次这位何经理的态度明显热情多了,“沐小姐,您请坐,小王,去,沏杯咖啡端过来。”
“沐小姐的舞技刚刚我已经见识过了,我们这里是很欢迎您的,要不,咱们现在谈谈待遇问题,您先听听看,要是有不满意的,咱们还可以再商量。”
沐颜点点头,那位何经理继续道:“我们这儿的陪舞,分全职和兼职两种,全职呢,一个月底薪30块,除了特殊情况,每天都得来上班,自己拉的客人赚的钱跟舞厅五五对分,客人消费的酒水也可以参与分成,至于客人给的小费,这就各凭本事了,舞厅不会拿这部分钱,在我们这儿做全职的比较多,一个月底薪加上其他的,基本上赚个两三百是没问题的。”
“兼职呢,灵活性大一些,但是没有底薪,同样赚的钱得跟舞厅五五分成,酒水也没分成,小费跟全职一样,各凭本事。工作时间上,看各人安排,不作强行限定。”
沐颜:“那兼职是当天结账吗?做一天结一天账?”
何经理愣了下:“是这样没错,您是打算做兼职?兼职挣得跟全职差的挺多的。”
沐颜回道:“我家里还有人要照顾,不是时时都有空的,还是做兼职吧。”
其实兼职全职无所谓,她可不是真的打算来这里陪舞的,说得直白点,这里终归是舞场,而且是民国时的舞场,运气好点,在这儿赚笔快钱就撤,运气不好的话,陷进泥潭也不是不可能。
她来这的主要目的,是找客户,最好是女客户,一般这种高档舞场,客人大多是自带舞伴的,这些名流千金,太太小姐,还有以此谋生的舞女,都可以成为她的潜在客户。
跟舞厅经理说好之后,沐颜便暂时离开了,等下午四点的时候再过来就是。
出去之后,她先在距离这里不远的旅馆租了个小单间,这种旅馆标间环境还算可以,一天的住宿费七毛钱,沐颜交了钱拿了钥匙就上去了。
拿出刚才顺路在笔墨铺子买的一沓白纸,沐颜跟前台的女服务员借来剪刀,小心地把这些纸张裁成小小的方块。
然后在每张小纸片上写上“舞蹈速成班,包教包会,慢三、快三、慢四、伦巴、华尔兹、探戈、桑巴、恰恰,只有您不想学的,没有我教不会的。”
想了想,她又加上一句话:“价格实惠,欲报从速。”
这些是针对那些想进一步学习的舞女的,沐颜想着,如果事情进展顺利的话,她今天就能挣到第一笔钱。
这第一笔钱,她打算在这里办个舞蹈速成班,这几年舞厅的风靡让舞女这个群体越来越大。很多大城市,像是上海、天津,出现了很多舞蹈速成班,培养了一大批能够陪男人跳舞交际的女性。而苏州,她在附近打听了一下,好像还没有人办这个。
现在先试一试,如果这个路子行得通的话,她回去就说服哥哥辞掉缫丝厂的工作,让他给自己当舞伴。
虽然她自己男步女步都能跳,可总归不能同时跳男步和女步,教学嘛,给学员演示的时候最好还是有个舞伴比较方便。
至于哥哥不会跳舞的事情,没关系的,不会可以学嘛。
而且关于跳舞这个话题,她完全不用在他面前找任何借口,就说在上海的时候学的,保管这话一出口他就不会再往下问了。
如今就看今天下午和晚上计划能不能顺利进行了,如果这个舞蹈速成班顺利开起来,赚钱肯定不会少的,沐颜在现代生活了那么多年,要说赚钱最快的,各种辅导班培训班绝对榜上有名,尤其是钢琴舞蹈一类的艺术科目,收费那叫一个贵。
如果这个班开不起来,沐颜还有别的备用计划。
舞场有钱人家的太太小姐也是她的目标客户,大班开不起来,想办法到这些有钱人家当私教也不错啊,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当下没什么比赚钱更重要。
家里仅剩的五块钱已经被她花得差不多了,再没钱进账,她可能连回去的路费都没了。
在所有裁好的纸片上写好广告,沐颜把它们整理放好,把门窗关上,剪刀还给前台,出去之前顺便向前台问了一下附近哪里出租房子或者写字间。
“房子?您自己住吗?这附近还挺多的。”
沐颜:“不是自己住,是要办个学习班,所以希望能租个大点儿的院子,或者写字楼的单层也可以,主要是得空间大,活动得开。”
前台妹子闻言眼睛亮了一下:“大些的院子,我们家就有啊,离这里就两条街,地方不算太偏,那个院子原来是我太爷爷那辈儿用来办私塾的,早些年私塾关了,那间院子就空着了,你要去看吗,正好换班的人待会就来了,你想看的话我就回趟家取钥匙。”
沐颜笑了,这可不就赶巧了,开门红啊这是,“行,去看看吧,合适的话我就不多跑了。”
那妹子也笑:“说实话,这附近出租的房子挺多的,可符合你要求的真没几个,写字楼有是有,但是位置都不太好,租金还贵,不划算的。”
沐颜:“写字楼租金很贵吗?一层楼大概多少钱啊?”
“差不多点的一个月租金怎么也得十几块,我家那房子吧,旧是旧了点,可便宜啊,等会儿你先跟我去看,要是看中了,我每个月只收你五块钱租金。”
沐颜点头,这租金确实不算贵,但具体的,还是要先看了房子再说。
所幸房子真像前台小妹说的那样合适,这栋老院子位置挺好的,不过分喧闹,也没有想象的偏僻,周边各种商店菜场离得都挺近,虽然里面很久没住人了,看着有些荒凉,可打扫干净应该还挺素雅的,院子里还有一口水井,平常在家里洗衣做饭也没什么问题。
院子东侧是以前办私塾时盖的学堂,面积挺大,光照也好,看着敞亮,院子西侧是两间连着的卧房和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厨房,院子中间是一个堂屋,堂屋后面种着几丛青竹,沐颜从前到后转了转,心里挺满意的。
前台那位小妹姓张,叫张银花,长着可爱的一张包子脸,见沐颜对房子还算满意,她终于松了口气,觉得这桩生意算是做成了。
沐颜:“这房子可以,就它了,我也懒得跑来跑去再找别的了,每个月租金是五块,对吧?要不要立租契?”
张银花摆摆手:“租契就不用了,咱们私下写个条子按个手印就行,订了租契还要给政府交税,白折腾不说,还要多花冤枉钱,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