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晟的母亲是长宁郡主,父亲是长留侯谢源,长宁郡主是嘉正帝的堂姐,生的楚腰卫鬓,云鬓花容,当年有盛京第一美人之称,被无数世家子弟青年才俊捧在掌心里如明珠一般呵护,唯独一身彪炳沙杀伐气的糙爷们儿谢小将军对她不屑一顾,激的心高气傲的长宁郡主私底下咬碎一口银牙,恨不得他死在战场上别回来了。
可是后来谢源在战场上失踪,长宁郡主听见消息便晕了过去,醒来后,明艳招眼的第一美人卸下钗环,素衣赤足,不施粉黛,在佛前虔诚发愿,如果此番谢源回不来,她长宁就此遁入空门,日日吃斋念佛,只求谢源来世长命百岁。
这二人的故事后来成了盛京里的一段广为流传的佳话,不少闺阁千金都梦想过有一个谢源这样的丈夫,高大英俊,性情刚直,战功赫赫,笨嘴拙舌却用情至深,像他那样身居高位却从未纳妾的男人,整个盛京也找不到几个。
他们夫妻数十年如一日的恩爱,只有两个儿子,谢晟和谢景,一对鼎鼎有名的双胞胎兄弟,谢晟今年堪堪十六,是一个在盛京老百姓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少年郎,长留侯府周围的人家,见了面打招呼,常常要笑着问一句,您吃了没?吃了呀,今天天气真不错啊,哟,昨天您也看见了啊,长留侯又拎着板凳追着打谢世子,跑了足足两圈,嘿,硬是没追上!
一老一少都你追我赶绕了两圈了,二少爷谢景才满头大汗地冲出来,追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喊,爹,别打了,你先把凳子还我啊!!
可谓盛京一景。
长宁郡主以美貌出名,昔年有倾国倾城的美誉,谢晟生的有三分像她,皮肤白,嘴唇薄,眉目间有种侬丽的漫不经心,并无什么靡靡之气,反而显得清贵潇洒,翩翩少年气。
远处宫宴上人声隐隐,灯火寥寥,树影摇曳不定,谢晟歪着头,望过来,脸上带着一点茫然和一点无所谓,还有一点兴味盎然,但那点兴味也是淡的,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不大在意和心血来潮。
谢晟不太懂女人,生平最了解的女人就是他娘长宁郡主,长宁郡主平生只喜华服美食,走哪儿都呼奴唤婢前簇后拥,一股子老娘天下最美的气势,几十年来,从小姑娘到两个孩子的妈,唯一不变的是她一直走在盛京贵女圈子前头的决心,反正长宁郡主今天漂亮明天也漂亮,随时随地貌美如花光彩照人。
不过眼前这个他未过门的老婆就就不是这个样子,没什么光艳照眼的首饰,从衣服到人都素淡,像是吹口气就散了,不大爱笑,也不爱说话,瞧着柔柔弱弱,行事却非常强硬,寸步都不让,锋利的连皇上都有点怕她。
他娘是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季家姑娘嘛,总感觉是没有柔软妩媚的花瓣,她身上长着无数不知道何处而来的刺,默不作声,根根分明,迎着四方八面,徐徐竖起。
谢晟对自己未来的另一半从来没有什么设想,对他来说那太遥远了,也没什么可设想的,他完全不觉得他爹和他娘的生活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地方,有这个磨磨唧唧画眉弹琴的腻歪时间,不如多打两套拳,多跑几次马,多翻几卷兵书,哪怕好好睡一个清爽觉呢,这不比娶媳妇香吗。
可是谢小侯爷后来转念一想,人总要娶媳妇的,娶谁不一样娶吗,指腹为婚多省事啊,闭着眼睛等成亲就行,横竖不过添双筷子添双碗,反正他家的床也够大,再睡一个人也不嫌挤,就当再添了个兄弟。
可是谢世子如今发现自己简直太甜了。
季青雀哪儿是能当兄弟的人啊,他和谢景吵起架来能把房子拆了,他对季青雀说话声音大了都怕吓着她,哦不对,她才不会被吓到,她只会像刚才那样幽幽叹息,说臣女惭愧,忍辱偷生辱没门风,一句轻飘飘的话堵的当朝天子都满头冷汗,连连赔礼道歉。
“喵嗷嗷嗷嗷嗷嗷——”
一声尖尖细细的猫叫在忽然响起,如同一个信号,夜色深处骤然响起数道凄厉的猫叫,诡异阴森至极。
“原来在这儿。”
谢晟走到一颗几人和抱的老槐树底下,仰头望去,枝繁叶茂,灵巧地往上一窜,悄无声息地就上了树,槐树枝叶依然一无所知地往夜空里伸着,像一只只柔嫩的手指,指着天上的烂漫星辰。
一眨眼的功夫,刷的一声,谢晟从枝叶间轻巧地跳下来,朝季青雀伸出手:“喏。”
一只灰扑扑的秃斑老猫被拎着后颈,斑斑驳驳的尾巴尖凌空卷了卷,嗓子里还尤有不甘地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喵嗷嗷———
“这是高太妃的猫,是只老猫了,生了一堆猫子猫孙,都养在宫里,就是叫的慌,不咬人的。”
见季青雀还是没说话,谢晟又拎着猫晃了晃,让她看清楚了,才松开手,老猫敏捷地在空中一翻身,寒光一闪,朝着谢晟狠狠挠了一记,落地后嗖的一声立刻窜进草丛里。
“好凶的小东西。”
谢晟嘶了一声,随意地舔了舔冒血的手背。
他一抬头,发现季青雀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季青雀眼睛黑白分明,眼珠颜色尤其黑,深的像是看见了什么旁人看不见的东西一样,旁人看不懂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
谢晟却一瞬间福至心灵,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是就是直觉让他觉得季青雀此刻就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对季青雀扬了扬手背,一道浅浅的长伤痕,沁出一线血珠:
“没什么,小伤,过两天就好了。”
好半天,谢晟都被她看的有点后背发麻,她才轻轻开口:“谢世子,你怎么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