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抬头,柳眉轻蹙,像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一般,一脸迷茫。
“我说,你可要如老太太房里的鸳鸯,太太房里的彩霞一般,管一管我屋里的账目?”贾宝玉见她发怔,抬高了声音问道。
晴雯手一抖,那绣牡丹的金线差点滚落到地上。她赶紧把笸箩放到一边,俯身去收拾。“好端端的非要出来捣乱,唬了我一跳。”她小声嘟囔着,忍不住抱怨。
“我是真心的!”贾宝玉道。
晴雯抬起头来,将贾宝玉上下打量了一回,突然笑了:“爷若是闲了请去别处走走,或找林姑娘说话,或寻别的姐妹都使得。莫要扰了我正经做针线。”
贾宝玉目瞪口呆。他正为屋里众丫鬟的明争暗斗头痛不已,因见袭人阳奉阴违,遂生出了换一个人管账、趁机敲打敲打袭人的想法。原以为这管账定然是香饽饽,所有的丫鬟为了这个都会像碧痕那样使尽手段来邀宠,若不是见晴雯廊下绣花的画面太美好,那绣品又显见是为了他所绣,花费了许多心思的,他也不会一时冲动,将这等要紧事托付给晴雯。
贾宝玉一言既出,已经预料到绛芸轩里必然会有一场天翻地覆的闹腾了,袭人定然甩脸子与他冷战,夜里春光不再,众丫鬟心中不服,或有种种质疑。那一瞬间贾宝玉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力撑晴雯到底,方不负这日廊下绣花、人比花娇的景致。
但他却想不到,晴雯竟然轻飘飘给拒了。
“那管账又是什么好差事!别人爱它,我可不爱。劳驾宝二爷让一让,莫挡了光。忙完这个,我还有老太太房里的针线要做呢。”晴雯翻了个白眼,只管用手赶他。
美人翻白眼的时候也格外娇俏可爱,引得贾宝玉心中只剩下欢喜,待要责备她辜负自己的心意,那责备的话怎好说得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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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事先也未料到我同袭人一场争执,得利的人竟然是你。这却是意外之喜了。”夜里说起这事的时候,茜雪甚是感慨,“只是你眼光也太高了,这多少人盼都盼不到的香饽饽,你眼皮眨也不眨就给辞了?”
“倒不是我眼光高,我自家人知自家事而已。”晴雯笑笑,“若是比针线上的功夫,袭人自是不及我的。可若是论管账理家,那袭人确实有些能耐。我连称银子的戥子都不认识,又如何管账?若是弄得一团糟,岂不是自打脸,倒反衬得袭人多么高明了。这岂不是辜负了宝二爷,让他平白背了识人不清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