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以太傅为首的阁臣依次鉴定,遗诏从字迹到宝印都是真的。
也就是说,齐胤确实在未通过内阁的情况下,立下侄子齐俦为储君。而这份决定大晏国祚的诏书竟是由司礼监太监裴季狸随身保管的。
宋韫回想刚才觉得后背生寒:裴太监一直陪自己在乾明殿跪拜先帝,就算外头有人起兵作乱,太傅疾言厉色,他袖中藏着遗诏,不动声色。
这样的人,若不能收为己用,必成祸患。
宋韫被送回坤宁宫时,将裴季狸袖口抓得格外紧。
“娘娘,臣还有事要办,只能送您到殿门处。”裴季狸话语简单不带一丝情绪。
宋韫知道这于理不合,可若不能赶在第一时间拉拢裴季狸,他往后的路恐怕是步步艰难。
“先帝去得突然,本宫心中又哀又怕,又是初来乍到,许多地方不懂,裴卿可否同本宫说会话?”宋韫眨了眨熬得酸涩的眼睛,硬生生揉出点点泪光来。
裴季狸低着头,宋韫虚假的泪光并不能触动他半分,他只说:“娘娘放心就是。新皇是大行皇帝千挑万选定下的继承人,最是仁孝。前朝一应事务自有新皇处置,后宫事务待娘娘休养好了再料理不迟。”
宋韫垂下眼,双手交握在腹部:“那裴卿说过,要亲自照料本宫,可是当真?”
裴季狸:“这是臣的职责所在,亦是先帝对臣最后下达的旨意。有臣在,无人能动娘娘和皇嗣分毫。”
宋韫这回是真的放心了。
齐胤死前行为古怪,而裴季狸作为齐胤信赖的人,连遗诏都交由他保管,他说齐胤命他照顾自己,那他必然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再多做试探也无必要。
坤宁宫是帝后成亲的喜房,皇后本不该住在这里。今夜宫内忙乱,宋韫顾不上忌讳皇帝是死在这的,只能在坤宁宫将就一晚。
门外站着几个宫女太监伺候,宫内还是没人的,宋韫进了坤宁宫,转头再看,裴季狸早已不见了。
宋韫跪了半夜,又被太傅三番两次叫太医的举动惊吓,膝盖痛心里乏,很快就倒在染血的婚床上睡去。
再睁眼时,铁牛的大饼脸贴到眼前。
“小姐,你的命怎么这么苦!一天不见就做了寡妇!”铁牛哀嚎。
宋韫一把捂住她嘴,“慎言!”
瞧铁牛绷着不合身的宫女衣裳,问:“谁送你进宫的?”
昨夜,宫里催得急,只带了宋韫一人回宫,以至于他昨夜无人照顾。
铁牛被过窄的衣裙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连抹眼泪都不敢把胳膊抬得太高。
“小姐,哦不,皇后娘娘,也不对,太后娘娘……”铁牛一连换了几个称呼,才捋顺舌头,“是司礼监来人,让我来伺候娘娘。”
铁牛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我进来之前,那个迎亲的裴太监吩咐,要好生照看你,大晏朝的未来就托付在您身上了。”
说着,铁牛庄重的目光落到宋韫腹部。
“我还听御膳房的宫女说了一嘴闲话,说您相貌太过美艳,勾得先帝拖着病体也要抖擞精神和您圆房,这才一命呜呼。”
宋韫脸色瞬间垮下来:“……哪个宫女说的?”
铁牛擦干眼泪,很包容地拍拍太后娘娘小手,“娘娘,这都不重要了。您别看铁牛不聪明,事到如今,这件事上,铁牛比您先看开:嫁人不就图一辈子吃喝不愁嘛。男人大多活不过女人,守寡嘛,早守晚守总是要守,赶早不赶晚,早守早安乐。圆房圆得多壮烈也没关系,有惊无险,您已经是稳稳当当的太后了,就算您没能生下一儿半女,谁还能不给您一口饭吃?我打听过了,太后的份例,一顿能吃二十个菜呢!”
铁牛的人生追求不过四菜一汤,二十个菜在她看来简直就是神仙过的生活。
宋韫揉揉肚子,铁牛的话虽糙,倒也确实勾起了他的馋虫。
昨夜匆忙被抬入宫,饭是没顾得上吃的,饿到现在,早就是腹内空空。
宋韫正要传膳,凤仪宫来了个嬷嬷。
——按例,凤仪宫是皇后居处,宋韫没来得及搬进去就给新人腾了位置。
嬷嬷姓刘,是前晟王妃,也就是如今大晏皇后苏氏的奶妈。
刘嬷嬷行礼之后说明了来意:“新皇在灵前即位,册我们娘娘为皇后,尊娘娘您为太后。宫内诸事繁杂,本不该打搅娘娘清净的,只不过后宫里毕竟是以娘娘为尊,皇后娘娘不敢自专,特遣老奴请娘娘移驾凤仪宫,商讨后宫一干事宜。”
宋韫仔细打量刘嬷嬷,中等身材瘦长脸三角眼,通身缟素,说话不卑不亢,语毕便垂头顺眼,和宫斗话本里趾高气昂动则跳脚吆喝的刁奴形象相去甚远。
高端的宫斗往往需要最质朴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