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很大,中庭摆了许多怒放的牡丹,娇嫩欲滴,远看仿佛连片的火海。皇后的贴身女官将独孤遥请进端仪殿,皇后一袭鹅黄云龙团纹绫罗大衫,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狸奴,半靠在罗汉榻上。
见到独孤遥,她笑了起来:“凌家小姐来了?来,坐到本宫身边来。”
独孤遥走过去行礼问安,皇后还未说什么,倒是她怀里的狸奴突然抬起头,冲独孤遥呲牙低声嘶吼。
小姑娘脚步一滞,皇后看出她的迟疑,抬手摸了摸狸奴的后颈:“雪球很乖,不用怕。”
独孤遥无法,只好坐到皇后身边。皇后慢慢摩挲着雪球的后脊,随便问了她几句,无非是在东宫住得可还习惯,凌家的公子命妇进来如何。
独孤遥步步留心,小心翼翼地一一作答。如今皇后看似云淡风轻,可是独孤遥却还记得那日临走前她是如何敲打自己的。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皇后不露痕迹地岔开话题:
“本宫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怀上了第一个孩子。那时候陛下还是献王,府中单是滕妾就有十来个。本宫夜夜睡不着,生怕一闭上眼,那些女子就踩着本宫的骨血攀上来。”
她笑着看了独孤遥一眼:“太子很喜欢凌小姐,你的命比本宫好。”
独孤遥隐约听出皇后话里有话,却不知她意指何处。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六王之乱,你应该听说过吧?陛下的位置来得不容易,本宫一路陪他走来,更知个中艰辛。”
她突然望向独孤遥,冷冷地把视线压低:“凌小姐,陵儿的位置,是本宫耗尽心血为他争来的。如今他为了你,完全被迷了心智,几乎要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独孤遥心下一沉。她小心翼翼道:“娘娘教训得是,臣女知错了。”
“你有何错?”皇后冷笑一声,“错就错在,我这儿子不争气。”
她微微倾身,细细端详着独孤遥瓷白的肌肤,“倒也不能全怪他。瞧你这张漂亮的面皮,待日后长开,定然是迷倒众生的角色。”
“本宫就在想……”
她声音突然冷下来:“若是你这张脸毁了,太子是不是就能想明白了!”
话音方落,皇后骤然松开手,怀中的狸奴立刻尖叫着向独孤遥扑去!
她们离得太近,独孤遥甚至来不起躲闪,就被狸奴尖锐的爪子划了一道。脸颊火辣辣的痛,她抬起袖子想要遮挡,头却突然刺痛起来。
仿佛曾几何时,也是这样一个晴好的午后,皇后如此端坐在主位,她却被人划破了脸。
明明眼下只有一道划痕,独孤遥的却觉得面皮像是被人生生豁开无数口子,带着倒钩的刺、模糊眼睛的鲜血、还有……
……还有说不上来的委屈与绝望。
她痛苦地倒在地上,身子不停地颤抖,只能无助地挡住脸,已经全然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手臂被狸奴抓得伤痕累累,她躺在冰冷的金砖上,仿佛听见皇后冷冷问她:
“认罪吗?”
是幻觉?还是现实?独孤遥分不清,却下意识嘶声道:“不认!”
“很好,接着打。”
“认吗?”
“不……认!”
“再打!”
剧痛与混乱双重冲击之下,独孤遥的意识渐渐模糊,耳畔突然传来宦官的声音:“娘娘,襄王王上求见,已经候在殿外了。”
襄王……
封疆……
“皇兄,乌兰才小产,不宜见血。”
“你们把我杀了吧……封疆,我还怀了你的孩子。你把我和孩子一起杀了吧。”
恨意突然袭至心头,那几乎要把心脏扯碎的痛苦刺激得独孤遥清醒几分。她猛地抬手,将狸奴狠狠甩开,摇摇晃晃坐了起来。
摸了一把脸颊,指尖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她抬起头,发现皇后正死死盯着自己,方才那些,不过是幻觉。
一旁的小宦官催促道,“娘娘,迟迟不回话,恐怕王上会起疑……”
如今这正殿中一片狼藉,未来太子妃衣衫凌乱倒在座下,若是让封疆看到,定然不好收场。
皇后闻言,慢慢眯起眼:“请襄王先去花厅稍等片刻,就说本宫的狸奴儿打翻了花瓶,这边……需要好好收拾收拾。”
她说得很慢,眼神也随之冷了下来。
这个眼神,独孤遥再熟悉不过,若是太子对谁动了杀心,也是这般冷漠阴鸷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