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虽然是闻阙做的,他自己却并没吃几口,此时真有些饿了,他挑了一筷热气腾腾的面条两口下肚:“喜欢热闹吗?下界百姓过生辰会去戏楼听戏,有钱人家则会请戏班子去府上唱上三天三夜,容谣仙尊喜欢听戏吗?”
“她喜欢。”
闻阙连面带汤吃得干干净净,净手后从书柜中挑了张银红洒金花笺,执笔蘸墨写了几个名字,他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师尊,给,戏折子。”
闻阙按照戏折子上的顺序有模有样唱了几折戏,勉强模仿其形,唱词多有错漏,容临自斟自饮神情专注,闻阙唱到最后一折唱腔嘶哑,两三分形似也不能维持了,他有些懊恼地改成了低声轻吟。
唱完后先是对着正门虚空施礼,后蹲跪在容临身旁眸含期待,容临剥着莲蓬:“谢谢你能给母亲过生辰。”
闻阙欢喜道:“如果师尊愿意,以后每年我都陪你一起给容谣仙尊过生辰。容谣仙尊有特别喜欢的戏吗?我可以慢慢学,我学东西很快,总能唱好的。”
容临未说好也未说不好,只把剥好的莲子放在闻阙面前的冰瓷树叶碟中:“你可还记得你父母的生辰?”
闻阙脊背微僵,嗓音喑哑:“有娘生没娘养,父亲就更不知道是谁了,你看我会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没办法,总要活下去,活贱才能赚钱。
厨艺是八九岁在燕京帮厨时学会的,每日寅时起亥时息,寒冬腊月手长时间泡在冷水里,冻疮总好不了,掌柜嫌弃冻疮恶心,大年三十把我赶了出来,又以做工懈怠为由克扣了我全部的工钱。
我无乞讨之处,更无避风之所,就在我以为将要被饿死的时候,一位妇人给了我一个馒头,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代替云水班骨折的花旦登台唱戏,她在幕后唱戏,我在台上表演,所以我身段练得还行,唱得一般。
下九流的戏子比娼妓还不如,取悦人的玩意。班主说我扮相好看,恩客喜欢,我记不清一天要上台演几场,只记得铜镜中总是云鬓珠翠。”
侧颊温凉,容临的手指轻托着他的下颌,指尖碰触到闻阙被汗濡湿的鬓角,闻阙略偏头,极轻微地蹭了蹭他的指腹:“师尊,你会嫌弃我吗?我其实比你想象中还要肮脏不堪,他们所言不假,我的存在就已经玷污了师尊的清誉。”
“不会。”
“师尊,你不会抛弃我的,对吗?”
“嗯。”
闻阙闭眼,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淌,恰好落在容临掌心。
次日清晨,虞昭系上海棠红灰貂毛出锋披风问闻阙:“这不是师尊常穿的白狐裘吗?”
闻阙理了理系在右腕的天青色缎带,不经意露出绕在左腕的白玉佛珠:“我还未来得及置办冬衣,是以师尊便把狐裘送给我了。”
“这是师尊佩戴的佛珠?!”
闻阙欲盖弥彰地把手负在身后:“嗯,是师尊所赠法器。”
俞白、虞昭虽拜容临为师,修的却非佛道,抄写佛经更多时候是他们犯错时的处罚,虞昭整日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几百遍几百遍地抄写佛经,没抄出半分感情,也没参悟佛禅,反而极度抵触畏惧相关的任何东西,其中就包括佛珠。
他不喜欢佛珠,可他喜欢九思扇,与他风流倜傥的气质十分相称。
九思扇本体是佛珠,需修炼其心诀才能维持法器形态为己所用,心诀所属佛道,正触虞昭逆鳞,虞昭不愿自讨苦吃,这注定是个无解的问题。
虞昭一时竟不知该羡慕闻阙还是该同情闻阙,他把额前的头发扯出来一缕,对着池水左右端详:“我这个发式最近在玄门间十分流行,风流俊逸又不显轻浮浪荡,淮安,你不要把发髻束得板板正正,年纪轻轻,要懂得打扮。”
闻阙笑而不语,沿着回廊跑过去帮俞白拿书,行动间垂落的天青色缎带在层层叠叠的白袍中若隐若现,恰到好处的雅致。虞昭若有所思,除祟数日未归,是他孤陋寡闻,如此不显山不露水的巧思搭配今日方知,枉他贵为玄门流行风向标。
俞白把书分了十几本给闻阙:“擅自拜访鸟鸣涧,定会被玄参医师拒之门外,我准备了些民间话本投其所好。”
闻阙看着最上面一本的书名——《狐妖媚情之禁欲书生再爱我一次》,这位医师品味可真独特,还有这些书真的能光明正大在兰岐流通而无人管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