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莓屏息凝神，仔细观察着屏幕上方的视频，一幕、两幕，越来越多熟悉的场景出现。错不了，杨钰展示的视频，就是她放在U盘里的内容！

屏幕上视频还在继续，这是一段节奏紧凑、颇具张力的视频，它以一段战争中的记录作为开头，配以激越的bgm，从一开始就抓住了众人的视线，而后步调逐渐舒缓，穿插以军营的日常生活，不需多时，一幅张弛有度的军人图便展示在众人面前。

会议室里的人都被视频所吸引，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视频时间算不上长，约五六分钟后，杨台长带头拍起了掌。

杨钰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站到屏幕前开始讲解：“秀丽江山，有只因有人负重前行，河山大好，只因有人无畏无惧。各位面试官们好，我是面试者杨钰，此次准备的视频主题是“国家之刃”，在视频一开头引入的是一段记录的战争场面，在每一个旭日高升、风和日丽的日子里，都有这么一群人在看不见的地方为我们进行着战斗，他们无畏无惧，哪怕付出生命。他们，是国家的利刃，亦是我们的金盾，是......”

沈莓一瞬不瞬地盯着演讲台上，杨钰一直面朝着面试官们，中途微一低头，对上了沈莓的双眸，她嘴角一牵，露出一个带着得意和傲慢的笑容。

沈莓收回目光，微微叹了口气。现在她基本上已经可以确定，杨钰明知那是她的视频，她在昨天，亦或更早之前，就已经用不怎么干净的手段得到了自己U盘里的东西。

她视线缓缓扫过在场的这些面试官们，在杨台长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不知道这位杨台长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竟然有这样的作为。不，沈莓盯着杨台长，亦或者，杨台长早就知情，甚至他本人就是帮凶之一。

视频讲完，杨钰从讲台上下来，她满脸胜券在握，仿佛下一秒这个职位就会被直接宣布给她。

她挑衅地朝沈莓看去，可惜那时沈莓已经转头看着连接屏幕的电脑，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杨钰经过沈莓身旁的时候，沈莓忽然转过头来：“你知道赛尔乔·莱昂内和黑泽明的案子吗？”

赛尔乔·莱昂内？黑泽明？这又是什么跟什么？杨钰忍不住皱起了眉。

迟迟没等到杨钰的回答，沈莓也并不介意，她问出这个问题本身就不是为了从杨钰口中得到什么答案，因此，她自顾自地走上演讲台，期间再没看过杨钰一眼。

杨钰忍不住恨恨地瞪了她后脑勺一眼，剪辑的视频被复制，沈莓后面要讲的内容和她的一模一样，这么短的时间沈莓不可能再找一份新的视频，而如果她用了原来的视频，不仅会颜面扫地，甚至还可能会被扣上“抄袭”的帽子，杨钰简直想不通她是怎么做到如此气定神闲的，在她的想象中，这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不是应该慌乱得六神无主，成为今天最大的一个笑话吗？

事情好像跟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沈莓缓缓走上前，她确实很淡定，埋头整理演讲稿期间甚至对着杨钰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而杨钰看着她的笑容，不知道怎地反而心脏狂跳起来。

沈莓抬手示意工作人员播放她的视频，工作人员按下播放键，屏幕缓缓亮起。

视频的开头，是一段略有点昏暗的场景，一个男人正在室内单手做着俯卧撑，他穿着一身灰色的体能服，额角有汗渍流下。室外落日的阳光照进来，将他露出的麦色肌肤照耀得闪闪发光，那些皮肤上交错的疤痕和老茧，都像是胜利女神给予的馈赠。

视频在这一幕停顿了五秒。

“一百九十八、一百九十九、两百。”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男子的报数声，随着目标锻炼数的到达，男子一个翻身站起来，落日的光束依次照过全身，将他身体上的每一珠汗滴都映出晶莹的光芒。

“我是陆军部队**营**连**兵，正式入伍时间超过两年，现在离伍调休中。”男子的声音低沉，悦耳而又充满磁性，“这两年里，我每天在队伍里，实战过演练过过，受伤过流血过，为人民奉献过为祖国出征过。我参与过xx抗灾，参加过联合国xx人道主义救援，还有许多不能公之于众的行动。”男子的这段话不算长，但是伴随着他那“功勋”一般的身体，几语便勾勒出一个优秀士兵的形象。

男子说完顿了一下，揽过身边的人：“这是我的兄弟。”镜头一转，照到旁边角落里。那里有一个笑出酒窝的羞涩大男孩，他的脚下摆着一只杠铃：“你好，我是一名侦查兵。”他顿了顿，像是在倾听着什么：“唔，我已经退伍了，现在是一名健身教练......”

酒窝男孩介绍完，男人又转向下一位，采访的镜头亦随之转换。慢慢的，一位又一位军人走入镜头，在场观众们也跟着镜头走完这个房间的角落，终于得以窥见它完整的模样—— 一间硕大的训练室，这里面，无数退役的、没退役的军人们，仍在毫不松懈地训练着。

这里像是一个缩影，“军队”离人很遥远，“军人”们却离人们很近，没有硝烟战火，没有枪林弹雨，一日复一日的训练才是常态。退伍不是结束，自律、责任、义务，这些血一般的定律深深地烙印在他们的骨子里，这片训练场就是“军人”们的最佳剪影！

众人的群像闪过，最初身着灰色体训服男人从剪影里走出来，他过去的一天时光在脚下飞速回放，从起床吃早餐、父母餐桌上的关怀到来到训练场训练、最后乘车回家，如果不看他的训练内容，仿若一个与普通人没有多大差别的平凡一天。

视频的最后镜头，定在灰色训练服男人走出训练场的场景，他的背影看起来高大、坚实，仿佛能承担起所有的重任。他转过头，露出线条坚毅的下半张侧脸：“我的父母均健在，家中还有一个哥哥，他们都很为我骄傲。”

视频结束，所有人雅雀无声。

这个视频选取的角度很平常，既没有高歌猛进的战斗场面，也没有涕泗横流的细腻感情，平常得就像是日常生活中你可能会见擦肩而过的军人模样。采访视频全程一镜到底，明明没有采访者采访的声音，但你脑海中就是能清晰地知道采访者问了些什么，那一刻，视频前的所有观众都变成了“记者”。

视频的角度是平常的，立意却是伟大的，它的拍摄手法和编辑方式更可以称得上艺术。

随着沈莓“这个视频的立意就是‘军人’，‘军’和‘人’，他们......”的介绍声响起，现场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沉默。没有人出声，不是因为这个视频不好，恰恰相反，因为这个视频，实在是太好了，好到不像是会出现在一个面试会上的作品。

一片安静之中，杨钰猛地站起来,双手支撑在会议桌上：“这不可能！你的视频明明.......”

“明明怎么？”沈莓还是挂着那副淡然的表情，她在台上，杨钰在台下，哪怕撑着双手，杨钰也不得不抬起头看着沈莓，而沈莓抬眸望过来的时候，哪怕只是无心，也宛若高高在上的俯视。

杨钰被她那仿若轻蔑的视线盯得怒火中烧，她脑子一热，正打算说些什么，背后忽然传来几声咳嗽，她视线的余光里瞥到杨台长对着她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杨钰冷静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脱口而出了些什么，看到汇聚过来的众人视线，她只得临时改口：“......明明不像是一个大学应届生该有的水准！”

“这样啊。”沈莓慢条斯理地笑了笑，“这句话我就当是杨小姐对我水平的肯定了。”

“你......”刚刚被平息的怒火又轻易被点燃，杨钰“你”了半天没“你”出下文，还差点咬到舌头，内心几乎气急败坏。

“啊，说起来，我想起来一件事。”沈莓没有从讲台上下来的意思，她轻轻抚过衣领上的一片褶皱：“杨小姐的视频我总觉得有些熟悉，刚才在台下的时候想了半天总算想起来——美国的lecy记者去年做的一个宣传视频，似乎与杨小姐做的一模一样呢。”

！

沈莓的话就像平地一声惊雷，会议室里立马骚动起来。

杨钰勉强稳住表情，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你说像就像？这是我花了好几个夜晚辛辛苦苦剪辑出来的视频，什么lecy记者，连个名号都没有，就想平地泼我一盆脏水？”

沈莓正打算说些什么，这时，坐在会议桌旁的一位新闻人开口了：“lecy记者是去年美国新闻界最为突出的一位新人，并不是什么没有名号的人物。至于你的视频是不是跟她一样，网上搜搜就知道了。”

杨钰脸色骤变，意识到事态已经超过了她的掌控，杨台长这时也忍不住开口道：“好了好了，什么lecy不lecy的，我们现在在面试，沈小姐既然讲完了，那就.......”

他话还没说完，投影屏忽然亮起，杨台长转头一看，刚才开口的那位新闻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将手机连接到了屏幕，他从某个国际社交软件上点开lecy的账户，然后搜索“soldier”，打开第一条便是刚才杨钰口口声声称是自己做的那个视频。

杨家父女脸色一起变得难看起来，还好旁边的工作人员眼疾手快地拔掉了投影仪的电线，要不然视频播放起来，父女俩恐怕就要当场丢人了。

杨台长眯起眼睛盯住那个新闻人，实在想不起自己是什么时候邀请过这一位陌生的新闻人过来，不过没关系，不管他是谁，反正过了今天，他也没有再在新闻圈混的必要了。

现场有些噪乱，尽管投影仪电线拔得很快，但是明眼人还是很快反应出来其中的猫腻，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先前杨台长为了所谓“公正”邀请的十数位新闻人如今成为了砸自己脚的石头，这些人中有几位乃是新闻界中举重若轻的学术泰斗，颇有几分清高傲气，此时脸上都不太好看。

杨台长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数种对策，最后都被他一一否定了，他惯常爱用的手段说起来无非两大类，一是压，二是堵，这两大类对目前在场的人来说，都不太好使。

想到这里，杨台长忍不住瞪了自己女儿一眼，都是她当初非要请这些新闻人见证，说要给沈莓一个好看，结果倒让自己丢了脸！

杨钰那边本就脸色惨逐渐白，被惯常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父亲一瞪，竟像受了什么刺激般，冲到讲台前重重一拍桌子：“你耍我？那明明是你的视频！”

沈莓的视频？杨台长顿了一下，几瞬之间便猜到了前因后果，他决定上前拦住杨钰，快刀斩乱麻地解决这件事，然而就在这瞬间，杨钰忽然伸出手，朝沈莓推去，沈莓往后一闪及时躲过，身子却尽数倚倒在投影屏幕上，神情看起来讶异而不解：“杨小姐，刚刚分明是你亲口说这个视频是花费好几天时间制作的。”

她捂住左臂，看起来无辜又楚楚可怜：“虽然抄袭是不好的事情，但是杨小姐也不要就一心想往我身上推呀，更不用对我动手，我相信杨小姐不会做出偷盗竞争对手视频这种事情的。”

当真是朵柔弱受欺的小白花模样。

杨台长脸色难看，忍不住骂了一句：“蠢材！”

杨钰一下子转过头来：“爸！你也骂我！”

也？杨台长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什么，但是没能来得及去追究，他走上前抓住杨钰的手，强行将她按过来对在场众人鞠了个躬：“不好意思，工作人员收集资料的时候传输错了，是我们的失误。由于今天的特殊情况，这场面试就到此为止吧，两位面试者先回去，我们稍晚会通知面试结果。”

沈莓还没什么表示，杨钰却挣脱开来：“这个视频明明就是她的！我......”

“啪！”

杨钰脸歪向一边，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爸！你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