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忙不过来是吧?我告诉你怎么能忙得过来。”
余妍眼中的怒火发着光,光似乎无穷无尽。余正夏怔在原地,一双从杨越那儿遗传过来的大眼睛,变得暗淡如死灰,不再神采熠熠。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不要学什么美术,你非不听,”余妍的呼吸原本已平息下去,又忽然变得急促起来,越来越急,越来越急,“你啊,就别浪费时间在画画上,老老实实的,跟别的那些不学美术的孩子一样,该做数理化做数理化,该准备文化课准备文化课,然后,跟别人家孩子一样,考个大学,读个经管,到时候一毕业,就能进个银行或者当个会计,安安稳稳的,多好。”
“你是说让我做个柜员或者当个私企会计是吗?”余正夏噼里啪啦回着嘴,他右手边的桌子上,有摞没削的绿杆铅笔,他现在恨不得一把抓起铅笔就往地上砸,“到时候,天天忙工作忙得要死,还挣不到什么钱,我还要不要”
“你是想说,你还要不要画画了,对不对?”
余妍脸上如白灰般苍白。她想往脸上挂起笑,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只是让两边嘴角微微往上挑了挑,没挑上一会儿,嘴角重新耷拉下去。
“我还以为你已经同”
余正夏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被无情地掐掉,仿佛刚冒出点红光就被摁灭了的烟头。余妍脸上换了个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叫余正夏不敢再张嘴。
“你想多了,我什么时候同意过你学美术了?告诉你,我不会同意的。”
实际上,她儿子明白这点。小学快毕业的时候,她儿子跟她说过,以后他不想读那种很多人都觉得前途光明的专业,只想读艺术,只想画他的画。经过他一阵软磨硬泡,她总算放手正式让儿子走艺考路线了。但她只是在嘴上跟她儿子说,他可以学任意一门他想学的,她不会干涉他。她从来就没真正同意过儿子的决定。想必她儿子早看穿了她的心思,只是他不愿面对他最爱的母亲不支持他学美术的现实而已。她也早看穿了她儿子的心思。
“我那只是暂且跟你妥协,因为你太不懂事了。”
说完,余妍拉出口长长的气,仰头往天花板上看。几秒钟过去,她才稍稍放低点头,直视她儿子的双目。
“别人家孩子,都是人家家长说啥,就是啥,让考公务员就考公务员,让考教师证就考教师证,都不会跟他们父母说,要从事别人都不会从事的职业,不会让他们爸爸妈妈操心。你可倒好,一跟你说以后长大了要读个好专业,将来必须进电网,进银行,你就听不进去,非要缠着我,说你要学什么什么美术。我能允许你在成绩不掉下去的情况下去考平面设计,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容忍了,不能再多了。”
吵了一大堆,余妍感觉她快要声嘶力竭,精疲力尽,不得不把身子靠到床边,大口大口吸气呼气,呼吸声在死寂无声的小房间里作响。她脑子还在迅速地转,整理着接下来她打算跟她儿子吵的事情。她儿子并没有趁她说话的间隙还嘴,只是头仰着,对着矮矮的天花板出神,眼睛不知该往何处看。
“正夏,我问你,”余妍想一句接着一句没有间隙地说下去,她还要吵,还要把她心里的种种接着吵给她儿子听,但她已剩不下多少气力了,她每吵一句,都得猛地吸上一口气,“你说你一天天的都在忙,忙这忙那的,你忙的时候你用没用心?”
她仰头看她儿子的脸,弄不明白,他究竟是要点头还是要摇头。她就这么注视这他,看他是会对她坦诚,还是会对她撒没意义的谎。长长的等待过后,她还是失望了,因为她看见他迷迷糊糊点了点头,如她所料。
“你骗谁呢。”
蹭地一下,她转过身,下意识拎起床榻上浅绿色的荞麦枕头,往前一挥没有挥出去。余正夏侧过身子想要躲掉枕头的时候,余妍挥到一半的手止住了,和枕头一同凝固在空中。半晌,她才把举着的荞麦枕收回,轻轻放回到她床上,两只手动作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