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佳仁想,她是个好学生,她怎么会这样,她的牛奶怎么可以变质,变质一点点,都不行。她不可以这样。她想知道,满心羡慕里多出的一点杂质,究竟是什么,又究竟来源于何处。正当她想搞清楚的时候,偌大实验室突然安静了,好像有个开关在控制整片实验室的说话声,开关一按,再吵、再闹的说话声,也能刹下车。女老师推门进来,看着她的眼神有些失望。
“课代表,你这纪律也没维持好啊。下次注意啊。”
说完,女老师开始环顾四周,看看实验室里还有没有调皮捣蛋不听她话不按部就班做实验的。安佳仁有些抱歉地看着女老师,心想,她已经尽力了过很多次了,这回,她是真没力气在班里喊来喊去了,她想休息一下,真的想。
“同学们,我再强调一遍,”女老师穿着白大褂,踱步来,踱步去,“你们该做实验做实验,该找我看实验,就找我看实验,一切都照常,就当刚才什么事都没有。”
女老师一令在前,实验室里真的一切照常了。倒碳酸钠,滴硫氰化钾,制备氢氧化铝,往氢氧化铝里滴酸滴碱,填实验记录,向老师举手……大家接着正常做实验。女老师在教室里巡逻,一会儿到这条过道来,一会儿到那条过道去。
靠窗那组倒数第三排,有个女生手举起来。又有一个学生做好实验了,她得赶紧看看去。踏着平底鞋,女老师小步快走过去。她猜错了,那女生不是找她来看实验结果的。实验台前,分开站着两个四眼茫然的姑娘,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地面上,是大半个裂了口子的试管,和一小堆玻璃碎屑,以及流淌到地上的无色液体试管掉地上了。
女老师笑笑,心里却暗自气恼。怎么,别的班的同学就不会摔碎试管,十六班学生就会摔碎?是不是手指头比别人少张根筋?摔个试管本身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按照学校的赔偿标准,赔偿个五块钱。足矣。麻烦的是里面的液体,无色溶液那么多种,她确定不了流出来的液体可能是何方神圣,若是什么棘手的东西,就糟了。还有个麻烦,那就是实验室里摔碎试管以后,该如何向学校报备。省实验的实验室,有个严格执行的规定,如果实验室里的仪器出了哪怕一点风吹草动,都必须得立即向学校报告,学校会定期抽查实验室设备的情况,假如实验室主管老师对设备损坏之类的问题隐瞒不报,学校查出来了,是要严厉处罚的,最少,也得罚个五百块钱,够买一大堆试管了。女老师正是二号化学实验室的负责人。但上报学校是件很麻烦的事,需要填上一大堆破表,拿给实验室教务组看,等教务组负责人看过了,同意她更换仪器的请求了,她才能给实验室添新的试管,更重要的事,教务组那边要是知道,学生上课时摔了试管,是因为她的看管不力,肯定不会对她这个新人老师有什么好印象。要不,自掏腰包拿几块钱买试管算了,反正,这么点小钱,大概也只是学校教工食堂里的一顿饭钱,午饭不吃,几块钱就出来了,正好减减肥。但是,私自替换试管,万一被学校查出来,那就不是五百块钱的事了。女老师想做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在老师上报和铤而走险之间徘徊不定,不过,现在不是做斗争的时候。
“试管里面是什么?”女老师顾不了太多,只是先问道。
“就是……蒸馏水……代替硫酸钠的。”留齐耳短发的姑娘支支吾吾。
还好,要真像她说的那样,只是蒸馏水,那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做……第一个实验嘛,”女老师神色坦然了些,接着听姑娘支支吾吾地讲,“我往试……试管里……倒完水,听见有人喊……一不小心,我就……”
“行了,我知道了,”女老师语气变得柔和,“没事的,别被吓着了,接着做实验吧。你叫什么名字?”
“刘……刘天一。”小姑娘全身微微发抖,差点连自己名字都说不出来,“老……师,一个试管……多少钱啊?”
“这回的试管不用赔了,没几个钱的……”
讲完赔试管的事,女老师又严厉地讲:
“这堆碎玻璃,还有地上的废液,你们千万不能自己处置,待会儿我来收拾,听懂了吗?”
两个女生点点头。
“咳咳!”女老师对着整间实验室的学生们,大声清清嗓子,“先都别做实验了,听我说件事!”
物理课代表左手拿试管,右手拿滴管,正打算进行第三个实验最后一步,恋恋不舍。
“先别往试管里面滴液了,先听我说!”女老师有点着急生气,手指指着物理课代表,“我说你呢!”
物理课代表不甘心,要往试管里滴液的手却还是停住了。
“刚才跟大家强调过了,再强调一遍,做实验的时候,手上都小心点,”女老师板着张灰脸,“千万别把仪器弄坏了,千万别把试管、试剂瓶什么的打碎了……”
“咱班有谁打碎试管了吗?”鞠真凛侧过头,小声跟她家二妹讲话。
“没注意,”鞠望结也侧过头,“光顾着看贝程橙了。”
“第三排那两个女生给我闭嘴!你们讲还是我讲?”刚上课时还温柔和蔼的女老师,现在却怒气直冒,吓得两个姑娘再不敢吱声,“万一把仪器弄出了什么故障,或者发现仪器自己出了故障,第一时间举手向老师示意,我过去看看出了什么状况,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不要自己处理,一定要找我处理,听懂没有?”
“听懂了。”同学们赶紧大声回答。
“好了,接着做实验。”
话音落下,女老师无可奈何,出了口气:这帮学生太糟心了,要是天天带他们做实验,她非得折寿十年不可。
“秦老师,让我进来一下!”
“大姨夫?”厚实的敲门声里,物理课代表听到宋老师的声音,皱皱眉,“带咱班实验模拟的不是二班班主任吗?他怎么来了?”
“进来吧。”
秦老师走过去,拉开实验室门。
“告诉十六班学生,现在可以去物理实验室了,去五号实验室,他们班实验换成我来带……”
“不会吧?”离门边最近的一个姑娘有些被吓到了,音量压得很低很低,“大姨夫带实验?”
“惨了惨了,世界末日要到了。”她同桌闷闷不乐。
“……我先走了,我得赶紧去,拜拜。”
宋老师抛下一句话就跑。
“拜拜。”
秦老师站到讲台前,清清嗓子,开了口:
“大家现在可以去做物理实验了,地方换了,在五号实验室,正对着咱实验室楼下。没做完实验的不用再做了,直接走就可以了。实验仪器什么的都原样放好,有废液的试管直接放试管架上,等你们走了,老师统一处理……”
“咚咚咚!”
“请进!”医生对着门,喊道。
进来的是郭冰舞,她漂亮的眼眶红着,微微肿着,快要哭出来了。
“病人有什么既往病史没有?”不等郭冰舞关上门,医生便急急问。
“应该没有,我问了我们班班主任,她说应该没有,”郭冰舞汇报到一半,右手攥成拳,悄悄抹掉小泪花,“现在在试着联系她的几个室友,看看他们能不能知道。”
“放心,应该没事,”医生早就发现郭冰舞要哭了,轻柔地说,“我让你问问情况,也就是想确定一下,会不会是低血糖之类的老毛病犯了。年年都有不少晕倒了送医务室的,基本上都不是啥大事。我估计她也一样。没事的,不哭,放宽心。”
“谢谢医生。”郭冰舞拘谨一笑。
“不客气。”
医生坐到桌子前,摊开一本貌似病历本的小本,在上面挥舞着,好像在写着狂草。大家都蹲在床边,等着,等贝程橙醒。他们都低着头,看到贝程橙的面孔稍微回复些血色,却仍显苍白。余正夏和臧晓宇都出神地看着。言道明更是盯得出神,眉头锁紧到不能再紧。医生明明跟他讲过,不出意外,贝程橙不会有什么大事,可他还是半点放不下心,生怕贝程橙有个三长两短。贝程橙的胸脯微微起伏,给他打了针小剂量的强心剂,但是,他心里还是免不了剧烈的七上八下。郭冰舞一时失神,眼眶的红还没褪去,双眼重又噙泪,小声抽了抽鼻子。
“医生都说了,贝程橙不会有什么事。”
说着,余正夏往校服左右兜里摸摸,看看哪个兜里有纸巾。他从右侧兜掏出包纸巾,拉开包装,想递给郭冰舞,却发现她已拿出了泰迪熊包装的小纸巾,正拿纸擦着鼻子,眼眶比刚才更红。
“程橙,你醒了!”
言道明憋下声音惊呼。臧晓宇往贝程橙脸上望去,却只看见一张沉睡不醒的小脸,和方才无异。
“你净骗人,”臧晓宇推了下言道明,数落着,“听你这么喊,还以为贝程橙醒了呢。”
“她是醒了,”言道明说得极为确定,眼睛盯着贝程橙乱了刘海的脸,一眨不眨,“我看见她左眼皮动了一下。”
“幻觉吧?”臧晓宇甩过一句,“你是思念成疾了吧?”
“上一边去,老子没心情开玩笑。”言道明挥拳就要打他左边的臧晓宇,眼睛却还盯着贝程橙,一眨不眨。
“我也看到了,她左眼皮是动了一下。”余正夏帮言道明作证。
言道明凝望着贝程橙的眼睛,想让那双大眼睛张开。她的眼皮动了几下。接着,她的眼睛成了两条细微的缝,又缓缓睁大,再睁大,半睁,全睁。惊喜到张大嘴的言道明,破涕为笑的贝程橙,兴奋无比的臧晓宇,露出欣慰的余正夏,全都映在她眼帘。
“程橙,你没事吧?”言道明脱口而出,忘了在程橙的名字前加她的姓。臧晓宇转头看向他,半边嘴坏笑。
“没事。”
贝程橙摇摇头,吐出的短短两字,和她的脸一样苍白。
“我得坐起来一会儿。”
说着,贝程橙立起半个身子。她还是有点虚弱,坐起来的时候,身子有些不稳,言道明连忙扶起她的身子,触碰起来略有点瘫软。
“你还是躺着吧。”言道明脸上终于雨过天晴。
“没事,我坐得住。”说着,贝程橙用手整理乱了的刘海。
“程橙,你怎么了?”郭冰舞急不可待。
“你让她待会儿再讲,她现在还没全醒过来呢。”言道明示意郭冰舞先闭嘴。
“没事儿,我醒过来了。”贝程橙笑了,笑脸上还残留些苍白。
大家全神贯注,等贝程橙开口。
“其实……也没啥,”贝程橙慢慢讲起来,大大咧咧中带点羞,“我不是想看看余正夏第三个实验怎么做的嘛,刚看到试管就”
贝程橙身子忽地一软,稍稍红润的脸蛋又变得煞白。言道明连忙扶了扶,她才缓过劲来。
“我就说别让她现在讲,你非不听。”
言道明责怪郭冰舞,郭冰舞脸上有些愧疚,又有些委屈,毕竟,她也没成想,贝程橙会对昏迷之前看到的景象恐惧成那样。
余正夏若有所思。思考了不一会儿,他走到医生的办公桌旁,小声对医生说了几句话,然后和医生一块走出去。
“余妹妹搞什么飞机呢?”言道明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