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张氏把嘴里的酸萝卜咬得嘎嘣响，这个下火，就是——这萝卜谁腌得？未免腌得也忒酸了些。

他把筷子一放，再吃不下去了。

他在陆家伺候老的完了伺候小的，他都没穿上新棉袄呢。他们家不是没有，可老不死的说什么节俭一些，将来不都是留给他家大姐的！狗屁，天天捡着好的吃，也没见他说节俭！

老头子自己倒是好几身棉袄，都这个年纪了还年年要新的，转头就跟他讲节俭！

老头子把着家里的好东西，他身上的这身还是老爷子不要给他的。银钱陆张氏手里不是没有，却不能用在明面上！没情没意的老头子，自己要敢穿上，他就敢拿着公公对女婿的规矩作践人。

他怎么能不难受，自己还低头做小伺候人，他们倒好直接当家做主了！那几个狐媚子竟然比他还先穿上了新棉袄，盖上了新棉被！

好在看到老爷子的脸色，他心口舒服了些。

老爷子脸色很不好看，看样子终于不痛快起来了。

陆张氏心里好歹痛快了些。

一边又给老爷子夹了一块糟鸭子肉，一边道，“就桌子那个粗笨的，从小没点男子样，穿上那簇新的月白色棉衣，人人都夸好看，人堆里就显着他了。”说到这里，陆张氏又把老爷子爱吃的鹌鹑蛋拨了两个过去。

“要是我们秀秀穿上，别说张家集读书人家的小娘子，就怕县太爷家的娘子也能看上！可咱这样人家，秀秀还穿不上呢，他们三个倒是一人一件都穿上了。”

老爷子果然不高兴得很，“去让他们脱下来，还有没有规矩了？棉衣那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穿的！”

陆张氏笑了，让他们脱下来这种事儿肯定不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这么办。他女儿是童生，以后就是秀才举人，是要当官的，坏名声可万万不能有。

但只要老爷子发话，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脱下来。

“棉衣还是小事，说是他们那新棉被足有十几斤重，得塞多少棉花啊！我听得心里难过，就是老爷子您身上盖的棉被都没有这么好，您还为了我们这一大家子省俭着，他们倒用上更好的了。”

老爷子一听这还得了，碗一放怒道，“还有规矩没有？那几个小兔崽子，我早说过是白眼狼，有了好东西也不知道想着长辈，一点规矩都没有！”

“可不是嘛，说是给这家送了点心，给那家送了东西。咱们这呢，别说点心，就是一粒米都没见过他们的。”陆张氏继续拱火，“知道咱们家地不够，要是那孝顺的，早就开出来给咱们了，可是您看他们动弹了吗？我亲自上门，好话说尽，就差我这个当长辈地求着他们了，结果——”

陆张氏意味深长道：“我看他们就是不想咱们好，记恨咱们呢！”

“记恨什么？要不是我心软，当年早把那妒夫休了，连个女儿都生不出来，还不让老大娶小，就是打着让我老大断子绝孙呢！他们有什么好记恨的，三个男娃片子，不够给我们老陆家丢人的，他们倒还记恨上咱们了，跟他们那个——一模一样，都是祸害！祸害！”

陆老爷子啪一声连筷子也放下了，“吃完你就过去，也别吃了，气得谁还能吃下！你现在就过去，老的还在呢，眼里就没人了能行？去，替我这个当爷爷的教他们规矩！”

陆张氏捏着筷子愣住，他是要去，可他想吃饱了去。老头子哪儿是气饱了，他糟鸭子吃了好几块，他还一块都没吃呢！

陆张氏心里不高兴，面上都是笑，忙应好。

这些当公公的就会折腾人。

好在你折腾我，我折腾你孙子。陆张氏看了一眼糟鸭，只能如此想着起身下桌，一边立着。

看着刚刚还说没胃口的老爷子，这会儿又张着大嘴呼呼喝粥了，一筷子就朝着鸭子最肥的地方下去了。

不过一想到陆家大房那边，心里的怨气顿时就转了向。

那么多好东西，他们仨怎么配用！那样的衣服，是陆卓配穿的！

他带着秀秀哄得老爷子又高兴起来，老爷子许诺，陆卓的棉袄到时候就直接拆了，做成新的给秀秀穿，打扮起来，明年好能嫁个好人家。

秀秀笑得甜甜的，直说爷爷最好了，把他爷爷哄得一高兴，两件红棉袄到时候让他再挑一个，剩下的看他哪个弟弟听话，就给哪个。

陆张氏这才带着陆秀秀和他的三个弟弟往前头去了。

还没走到地方，就听人说又有往小陆家送东西的，锃亮的黑瓦拉了一车啊，“赶车的说是还有糊窗子的砂纸呢”。

“许娘子可不就是要把那个小破院子收拾起来了，只怕过完年，等天一暖和肯定还会再拾掇房子，说不定咱们还能看到大青砖！”

“男人啊，就是得看嫁得好不好啊！”

“都是命啊，你们看陆卓那大个子，比女人还女人，结果人家命好，一下子掉福窝里啦！正夫，跟着许娘子以后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村人的议论听得陆张氏和陆秀秀心里热辣辣的难受，眼红得厉害！

陆张氏眼睛咕噜一转，扯住陆秀秀，“走！”

父子两人走在前面，三个小一点的跟在后面，唯恐慢了，挨骂不说，到时候好东西一点份都没有。

陆家二房一群人直奔陆家大房小院去了。